刘满堂也回到刘屯,而且给刘满丰带回一封信。
纺织厂的文化大革命向纵深发展,阶级斗争异常激烈,武斗在升级,由以前的棍棒发展到真枪实炮。做为无产阶级主体的工人们,几乎全部擦亮眼睛,在荡涤一切污泥浊水的同时,都舍得用生命保卫我们的伟大领袖**,不惜一切代价地捍卫**思想,捍卫**的革命路线,捍卫以**为首红色政权。没有人光拉车不看路,更没有人愿意为反动资产阶级纺线织布。工厂全面停产,工人拥向街头,结满老茧的双手扔下批判的大笔,由棍棒大刀换上了长枪短炮。可喜的是工资照发,粮食定量不少。因为无产阶级有过惨痛教训,深知不吃饭会饿死,而且饿着肚子也会影响斗争热情。
刘满堂是检修钳工,织布机停了电,他用扳手拧不转,只好背着兜子回独身宿舍。同室工友全部成了他的省联“战友”,仍然动员他拿起武器,投入到和工大八三一的战斗中。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如果退缩,就是背叛革命,不但工大八三一的喽罗们放不过他,代表无产阶级的省联“战友”们,也会向他挥起“专政”的铁拳。
刘满堂不是胆小怕死,而是感到没完没了的斗争让他摸不着方向,他喊过革命口号,跟着上街游行,也曾和弟弟刘满丰面对面地进行辩论。他说省联是革命派,刘满丰说省联“保皇”,只有工大八三一才是真正的革命组织。争得面红耳赤,虽然没动拳脚,也是不欢而散。后来刘满丰参加厂里的“武斗”,刘满堂则不愿把枪口对着昔日的工友,更不愿对准自己的同胞兄弟,他又拎起扳手,干起他熟悉的检修工作。当车间里不许“闲人瞎逛”时,他告别工厂,告别单身宿舍,背着“革命战友”,偷偷回到刘屯。
让刘满堂带信的是他的年轻女徒弟,工大八三一成员。
站队不同,斗争中互相攻击,师傅不敢指导徒弟,徒弟不再尊重师傅。不过刘满堂不是厂省联的骨干,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越来越滑向两派的中间,女徒弟在敌对的同时也恢复了对师傅的几分信任,竟敢让刘满堂捎信给她的革命战友。但是有条件,刘满堂必须亲手把信交给刘满丰,如果偷看,革命者的铁拳决不会放过他。听了徒弟的话,刘满堂回之一笑,他心里非常清楚,厂里的工大八三一处于绝对劣势,弟弟败走回乡,女徒弟只不过虚张声势。刘满堂也想到,徒弟和弟弟都是小青年,信中难免有些缠绵,便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刘满丰。
刘满丰接到信,情绪变得反常,有时低落得不想吃饭,有时烦躁得大唱革命歌曲,常喊出工大八三一心胜的口号。他凝视省城方向,挥动并不坚硬的“铁拳”。
刘满堂劝他:“你听哥哥的话,老实在乡下猫着,别寻思城里的事,有力气到队里干活,帮家里挣几个工分儿。”
刘满丰不听劝,对哥哥说:“革命斗争如火如荼,工大八三一的战友们在经受考验,你让我在家里猫着,我猫得下吗?”
刘满堂说:“你们工大八三一根本就站不住脚,你也用不着为他们卖命,真正有实力的是省联。我们这一派不但有省里主要领导支持,还有军区领导支持,听说还是**的亲属坐阵,已经动起真枪真炮,工大八三一的末日就要来到!”
“他们有真枪真炮,我手里的家什也不是吃素的!”刘满丰从怀里抻出手枪,瞪着哥哥说:“支持省联的头头们都是走资派,他们反抗**思想,偏离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伟大领袖**早有指示,这次运动的重点就是整他们。我们工大八三一都是忠诚**的革命战士,高举**思想伟大红旗,坚决捍卫**的革命路线,打倒一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打倒披着造反外衣的保皇派!虽然工大八三一处于革命的低潮,那是暂时的,革命的**就要到来,我们就要走出困境。希望是属于我们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走资派的末日就要来到,保皇派必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刘满堂比弟弟成熟,不愿和他打说不清楚的口水战,只是说:“我是你哥哥,你应该听我的话,把你手里的破枪收起来,以免在村里惹祸。”
“亲不亲,线上分,你若不反戈一击,站到我们工大八三一这边来,你就无权和我这样说话。”
弟弟的话激怒了刘满堂,气得他大声吼:“你少把八三一挂在嘴上,明天到队里去干活,咱爸挣几个工分儿不容易,没人供你吃闲饭。”
刘满丰对哥哥的话不以为然,因为厂里给工资,他不愁没饭吃。
虽然省联和工大八三一兵戎相见,但做为执掌大权的省联,并没把工大八三一的成员当做四类或常规的阶级敌人看待,对放下武器者或四下逃难者,仍然保留他们的基本权利,工资照发,还不扣口粮。刘满丰是武斗中的兵败者,排除派性之争,按理说他还没有后顾之忧的事情,他情绪反常的原因不单是为革命的前途担忧,也不单是为工大八三一愤不平,是他陷入感情的泥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