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喜是一个人从清河矿回来的,下了火车,他想起和马向伟打架的事,怕躲不过腚根脚。
也许是第一次进城的缘故,刘喜对城里的所有事情都感到新鲜。城里的烟囱真是高,冒出的烟能遮云蔽日。城里的批斗台子又宽又大,黄岭批斗谷长汉的台子没法比。城里还有摩电车,八分钱可以满城转。八分钱刘喜也不舍得花,他都是钻铁丝网进的车站。刘喜要把这些事讲给小石头和四胖子,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他给小石头和四胖子带回五块山楂糕,在火车上,馋得刘喜想吃掉,但又咬咬牙装回衣兜里。刘喜想:“我讲城里的事,他俩谁爱听,我就给谁吃,都不爱听,我自己把山楂糕报销掉。他还带回一大摞传单,什么颜色的都有。刘喜要把这些传单拿给同学看,让他们都见识见识城里的东西。
献忠和批斗会给刘喜留下很深的印象,想不到在村里很不起眼的孙胜才会有这么高的政治觉悟,会做出这么壮烈的事情!刘喜突发奇想:“是不是人在寻思不冷时就不冷?”他在回家的路上做试验,敞开棉袄,嘴里念诵:“不冷不冷就不冷,寒风吹骨也不冷。”走几步,念咒不管用,又把棉袄系紧。刘喜不甘心,觉得孙胜才往身上穿别针挺神奇,看样子不会疼。他在心里嘀咕:“不光孙胜才有抗疼的能力,那个叫粟满的矿长也抗疼,钢丝鞭打下去,他连妈都没叫,站得直溜溜,这家伙准有诀窍。看来这趟城里没白走,如果把抗疼的本事学到手,以后别说和马向伟打架,打马荣也不在话下。”
刘喜做抗疼的实验,用力拉自己的耳朵,嘴里念:“天灵灵,地灵灵,我对领袖最忠诚,拽掉耳朵也不疼。”刘喜觉得挺灵验,他又掐自己的嘴巴,也不疼。刘喜忽然想起小时候被开裆裤踢飞那件事,脸和鼻子都摔破了,也没感觉疼,看来这疼是能控制的。
刘喜以为找到了控制疼痛的诀窍,高兴起来,也不怕挨腚根脚,连跑带跳地进了村子。
其实,刘喜根本找不到控制疼的诀窍,是他没舍得用力拉自己耳朵和掐自己的脸。
他回到家,向母亲报了爸爸的平安,母亲听说丈夫没挨斗,脸上露出很少见到的宽慰和轻松。
刘喜和马向伟打架,马向伟虽然占下风,但他伤得并不重,只是马荣气不平,骂马向伟是“熊货”,领他去找刘喜家。李淑芝在赔不是的同时心里也不满:“两个孩子打架,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家向伟比刘喜大,算不上刘喜欺负他,吃点亏也不值得找家!”
母亲没打骂刘喜,出于刘喜预料,他做个鬼脸儿,蹦蹦跳跳地去找小石头。
孟慧英正在屋里抹泪,见到刘喜,抱住他痛哭流涕。
那天,马成林被小石头抓破脸,鼻子流出血,眼眶青肿,哭着回了家。
马向勇看到儿子被人欺负,脸上的赘肉不停地抽动,问清是和小石头打架后,领马成林去了孟慧英家。
大麻地里,又有几户人家盖了房子,都拉开距离,有风障包裹,紧靠东大泡子的孟慧英仍然显得孤孤单单。
小石头没挖到土粮食,空着手回家,滚了满身泥水,孟慧英猜想到儿子和同伴打了架。
她知道儿子从不多言多语,轻意不惹事,准是笑嘻嘻的刘喜招拨他。这两个孩子都皮实,吃亏占香两家都不会计较。孟慧英也想到儿子被大人欺负,自己解劝自己:“欺负就欺负吧!谁让咱落到这步田地啊?”
孟慧英想到丈夫,如果石岩不坐牢,小石头会幸福地坐在省城的学校里读书,和干部子女一样,渡过欢乐幸福的童年。人的命运太脆弱,转眼间从天上掉到地下,自己根本把握不了。今年还算好一些,能挣出娘俩的口粮,吃不到明年大秋,也能挺到土豆子下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队里还分给了柴禾,这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孟慧英小声嘀咕:“老天爷别降灾,孩子大人别摊事,该过一段平安的日子了!”
她给小石头做饭,点上火,让小石头在灶坑前暖和。抱柴禾时,看见马向勇拽着马成林急匆匆地往这里走,便意识到小石头闯了祸,急忙进屋,让小石头藏进风障里。
马向勇把马成林推进孟慧英的家门,推得狠,马成林被门槛绊住,抢倒在屋地上。
马成林憋一肚子委屈,摔倒后大声哭嚎。孟慧英拉起马成林,扶进里屋,让马成林靠在炕沿上,蹲下身用手为马成林抹眼泪。看到马成林脸上有伤,她从锅里舀来温水,细细地洗,轻轻地擦。马成林从孟慧英身上找到母爱般的温暖,顺从地让孟慧英洗净脸上的泥水和血污。马成林的顺从让孟慧英心里生出凄凉,从这孩子身上她看到了马金玲。
孟慧英见到马金玲就有亲近感,也隐隐约约地产生怜悯和同情心:“她过早地失去母亲,从马向勇那里只能得到一口饭吃,小小年纪,还要照顾弟弟,也真够苦的!”孟慧英出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