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林东边,淹死鬼的孤坟长满了蒿草,有人在初春时给它培了土,坟旁留有小土坑。
刚刚下过雨,小土坑里积着水,茂盛的落豆秧从上面爬过,把枝蔓伸向大柳树的树桩。树桩湿滑,周边长满了狗尿苔,但是它还有活力,又发芽长枝,新生的柳树又长得很茂盛。
这棵柳树有碗口粗,树冠也很大,下面可以乘凉。只是刘屯人还没从大柳树的神秘和恐怖中解脱出来,很少有人来这里停留。
柳树旁的旧道仍然有人走,而且比以前逐渐多了起来。
小南河的来水逐年减少,不是雨季时经常断流,外出的人不用担心过河危险,去车站又走起了近道,多年前开辟的新道几乎无人走了。
羊羔子扛着一捆柳条从旧道上往家走,走得很慢,像是故意磨蹭时间。柳条有百十斤重,天气热,他想在柳树下歇歇脚。
羊羔子割柳条不是交到队里挣工分儿,而是留做家用。村里来了织簸箕的手艺人,给队里干完活就给各户织,社员出料,手艺人挣手工钱。羊羔子加入刘辉的文化革命工作组,立刻成了骨干,专职破四旧,立四新,搞阶级斗争。只管摔摔砸砸,不用下地干活,也挣壮劳力的工分儿。刘辉要求又不严,成员们可以利用斗争的空隙办些私事,羊羔子切实感受到革命运动给他带来了快乐,美滋滋地想:“你马向前、刘强虽然有力气,出一天臭汗,不见得有我工分儿多,怪不得马荣背着破枪瞎转悠,现在我刘永烈也不次于他。”
这次羊羔子去小南河是受他母亲指使,另外还有别的目的。
自打刘辉回村搞起文化大革命后,轰轰烈烈的斗争使羊羔子的革命激情快速膨胀,更加坚信父亲在战争中牺牲,而且是宁死不屈的革命烈士。他天天这样讲,把瞎爬子气得流眼泪。
瞎爬子也觉得丈夫不可能还在人世,但她总不愿放弃希望,为了这个希望她由青年坚守到中年。太阳重复地从东边走向西边,冬天过去,春天又重复回来,当瞎爬子闻到春天的芬芳时,又催促儿子去小南河那里看。
这一次羊羔子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他对母亲说:“你怎么还盼他回来呢?我都娶老婆了,他还回来干啥?你等着抱孙子就得了。”听儿子说这样的话,瞎爬子一阵心酸,眼泪从瞎眼里“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羊羔子看了心里也难受,他向母亲解释:“妈,你不要盼我爹回来,他要是真的回来,就把咱们害惨了!你不出门,不知道当前的形势,如果我爹真的隐藏起来,或者逃到台湾、躲到国外,我们就是反属,无产阶级可不管你眼睛瞎不瞎,也不管你受苦不受苦,照样拉出去批斗。其实我爹早死了,日本人抓孙广斌那阵子,我爹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有一次和鬼子遭遇,他牺牲在日本人的屠刀下,牺牲时高喊口号,要把小日本赶回老家去。”
瞎爬子不知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听常了也似信非信。她时而以泪洗面,时而长吁短叹,向前煎熬岁月,直到刘辉把羊羔子拉进文革工作组的那一天。羊羔子的一番话,几乎彻底打碎她的幻想。
那天,羊羔子显得特别激动,当着老婆面对母亲说:“妈,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消息千真万确,我爹真的死了!你也省得挂念他。”羊羔子见母亲一脸惊愕,他又说:“我爹死在松花江上,那地方比大辽河还宽,也比咱这冷,他和敌人拼刺刀,子弹射进胸膛,他没倒,挺着把敌人攮死。我爹向战友交待了身世,说家里还有咱娘俩,被战友记下后,他才闭上眼。因为抗日游击队的革命组织和上级失去联系,我爹的烈士身份暂时无法确定,这次伟大运动的到来,一定解开历史谜团,我爹的英雄壮举,比王显富的弟弟还要伟大!”
其实这些话都是刘辉编造的,羊羔子学过来安慰母亲。
瞎爬子虽然预料到丈夫以死,没想到死讯来得这样突然,更没想到儿子得到死讯会这样高兴,她用手去抓儿子,羊羔子躲开。瞎爬子扑空,趴在炕边上哭,羊羔子却乐得手舞足蹈:“怎么样,我起名刘永烈没有错吧?我爹真是烈士,咱们是真的烈属。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英雄的子女最革命!这话一点儿不假。我刘永烈像我爹,是坚定的革命者,继承先烈遗志,将革命进行到底!”
瞎爬子不知是悲是怒,瞎眼里竟没了眼泪,她直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艳阳高照,而她只感到一点微光。
羊羔子媳妇在北炕上做针线活,听丈夫这么说,她急忙跳下地,把手放在羊羔子的脑门儿上。羊羔子搬开她的手,喝斥她:“摸什么摸,哪有事哪到!”
他媳妇说:“摸着头也不算热呀!你这人是怎么啦?”
羊羔子看出媳妇不相信他,大声说:“你不用跟我整这些用不着的,不相信就离开这,我刘永烈不是以前的羊羔子,再找媳妇一定比你强百套。”
“嘿,嘿!看把你美的。”羊羔子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