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连长”的院儿里有碾子,半条后街的人家都在那里碾米压面,修碾子的石匠工钱由小队出,谁都可以用。碾子占了半个院儿,耽误种园子,可“老连长”能在碾子下面扫出些土面土糠,这是可观的进项。他用长秫秸把碾子周围夹起来,给碾子搭上草蓬,刮风下雨都能使,既方便乡亲,又防止土面土糠被风刮走。
傍后晌,轮到李淑芝使碾子磨秫米。她让刘喜帮她在碾盘上翻扫,自己抱碾杆推动碾砣。磨秫米的过程是先把高粱泡了,然后放在碾盘上用碾砣挤压。碾盘上的高粱放少了容易压成面,放多了推起来非常吃力。村里像马文、马荣这样的人家,用队里的毛驴拉碾子,大多数人家都是人力。
李淑芝抱着碾杆只顾推,忽视了刘喜,小家伙不知啥时候溜走。她只好停下来,用笤帚把碾盘边上的高粱往里扫,就这样推推扫扫,进度很慢。李淑芝连累带急,脸上全是汗,气得骂刘喜:“这个败家子儿,整天穷疯,又不知跑到哪惹事去了。”
刘氏端着小簸箕过来,对李淑芝说:“我看见刘喜了,他和三胖子拿着推网走的,说不定到哪去玩儿水。”
李淑芝说:“我这三小子可不像他两个哥,太叫人操心,家里有吃的他比谁看得都准,一干活就抓不着他。”
刘氏把装着高粱和稗草籽的簸箕放在一边,帮李淑芝扫碾子,腾出身还帮李淑芝推两圈儿。刘氏说:“你也该知足了,刘喜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总是哭闹,干干巴巴,都说活不长。现在不但不哭,长得也壮实。”
李淑芝说:“可不是壮实,家里有一点儿差样的,他准偷吃掉。”
刘氏笑笑:“小孩子吗,饿了他就想吃,体格好比啥都强。你说我家刘军,成年痿在炕上,整天摆弄那个戏匣子,别的事啥也干不了,还不少吃,真不知哪天熬出头。”提到儿子刘军,刘氏的脸变得哭丧,开口就骂:“我操你奶奶小双子,你光知道自己享清福,也不说不回来管管这个家,要不你让儿子病快好,要不你把我娘俩都带走!”
李淑芝解劝她:“大嫂,骂也没用,条件好了,你还得找大夫给刘军看病,一个大小伙子,不能这样耽误掉。”
“啥时条件能好啊?刚看着有个丰收,又是一场大水,这一年供上嘴就不错了。”刘氏停下手,既气愤又委屈地说:“我不是怨恨谁,你刘辉本是一家兄弟,不该这样害他,把小军糟蹋成这样,给个奖状有啥用,也顶不了治病。”
提到刘辉,李淑芝也一肚子愤恨:“你说刘辉他爹挺根本,他娘刘三嫂也不错,这小子怎么这样不仁义呢?按理说,我家和他家比你还近一辈儿,小时候也没少照顾他,你看涨成份时把他凶的,都不如另旁人。”
刘氏问:“前些天刘三嫂来了,你还供她饭?”
“咳,叔伯妯娌,吃口饭,喝口水还不应该?”
“你这副心肠啊,活该遭罪!都说好人有好报,我咋没看见呢?”
“图啥好报赖报的,就这么回事吧!大面儿上也得过得去。刘三嫂想把刘辉领回来。现在户口好落,她也动了心。”
刘氏帮李淑芝推碾,边推边说:“刘辉回来,刘屯又多一个祸害。二倔子是他抓走的,含冤而死。涨成份那阵子让他搅得天翻地覆,以后又不定谁倒霉!”
李淑芝看刘氏推得吃力,她说:“大嫂,不用你推,帮我扫扫碾盘就行。刘喜这个小冤家光知道玩儿,今晚上我饿他一顿。”
刘氏劝李淑芝:“刘喜这孩子从小就受苦,没少让人欺负,贪玩就贪玩吧,你可别再饿他。”
“我还能饿着他?”李淑芝露出苦笑:“他一天就认吃,没现成的就偷家里的高粱,拿到黄岭换煎饼。为了吃,他都不嫌道远。”
“管怎地,他不像以前那样咧咧了。你说他成天咿咿呀呀地哭,瞅着多揪心。现在多好,总是笑嘻嘻的。”
李淑芝停下来,和刘氏一同翻捣碾盘上的米,她不想磨得太净。
队里还没分粮,估计要比往年分得少,家里的自留地全部被淹,从小开荒地里收回一些高粱,磨得太净了,米饭虽然好吃,但糟损太大。而且越好吃,孩子们就吃得多,更是费粮。
又推了几圈儿,李淑芝把米和糠都收进一个大簸箕里。她没走,帮刘氏推碾子。刘氏不是磨米,而是压面,高粱里混有水稗草籽,压碎后贴混合面饼子,刘氏经常这样做。
刘军的病情不见好转,小便完全失禁,被褥几乎天天拿到院子里晾晒。村里都承认刘氏是强人,可也经不起这没完没了的折磨。她不但要照顾儿子,还要到队里出工,虽然吴有金、刘奇照顾她,也许诺给她口粮,但是,工分儿少就结算不出一分钱。她和刘军不仅要糊口,还要用钱把布票换成棉衣御寒。妇女劳力中,她是最老的一个。为了不让儿子挨饿,她吃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