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落户政策,兰书记支持落户,马荣撵不走你们。”刘强见杨秀华眼里噙着泪,安慰她:“别听马荣怎样说,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们家到这里也有几个月了,村里人都很喜欢你,没有人撵你们。马荣做事粗暴,也就是一时冲撞,他不敢违抗上级。小队长吴有金和马向东虽然是亲戚,也不至于为这事把你们赶走。我认为吴队长这个人并不是横不讲理,有时也讲情面,何况队里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刘奇说话也有份量。”
杨秀华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你不会说吴有金的坏话,就凭有吴小兰这层关系,你也得说他好。我早听别人说过,吴队长那几棒子把你打得不轻。”
要是别人说这话,保不定刘强会翻脸,而杨秀华不但没惹急他,他还耐心解释:“那件事也不能说怨谁,我挨了几棒子,只是身上痛,可吴小兰的心更痛!已经过去了,我不希望谁再提。你信我的话,不要张罗离开刘屯,安心在这住。队里还有很多和刘奇一样的正直人,我也希望你能留下,大队的兰书记也不会同意你们家搬走。说句玩笑话,兰书记舍不得你家的两个漂亮姑娘。特别是那个大姑娘,人见人爱,谁舍得让她走?”
杨秀华对刘强的赞扬并没表现出欣喜,而是红着脸叫声“大哥”,然后低声说:“你帮我想想,我应该嫁给你们村哪个小伙?”刘强笑着说:“这个我可不知道,你相中谁就嫁给谁呗。”
杨秀华也笑,她的声音很小:“你猜我心里想的是啥?”
刘强的声音很高:“你心里的事,自己不说出来,别人咋知道?要让我猜的话,你是想让你家在刘屯落上户,你再找个好婆家。”
杨秀华悄声责怪:“嗓门儿就不兴小点儿?得了,啥也不跟你说。”
刘强说:“男人不像你们女孩子,藏着掖着,让人弄不懂。我说话大嗓门儿,一辈子也难改。”
刘强觉得身后有人影,回头一看是刘笑言,他对杨秀华说:“咱们回屋吧,村里人嘴杂,多亏这是个疯子,如果叫别人看到,准会说咱俩的闲话。”
杨秀华好像不在乎,平静地说:“我约你出来,就是不怕别人看。这个人在你身后有挺长时间了,他用棍子在雪上划,不知干什么?”
刘强说:“疯子能干啥?有点文化,在雪上写革命口号呗。”
杨秀华和刘强进了屋,刘笑言还在雪上乱画。
刘笑言已经很长时间没回村,人们以为他走丢了,没想到大雪过后,他又出现在村里。
他这次回来,收获不小,满满一背兜子都是吃的,不但有大饼子,还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粘豆包。刘笑言捡只公野鸡,是老黑药死的,钻到树丛里,老黑没发现。刘笑言把鲜艳的野鸡用草绳捆在木棍上,挑在肩,像扫荡中溃败的日本兵。他穿了件黑大衣,不知是要来的还是捡来的,破旧得分不出里面儿,变了色的棉花从破布中露出来,时常被寒风吹走一块儿。棉裤是他妈做的,还没破,污渍粘着尘土,耐刮磨。他用破布条扎着裤角儿,防止雪往裤腿里灌。
和刘强一同伐木的年轻人也都扎裤角,他们用的是腿带,有些还是军用的。扎上它,便于骑马和在雪地里滚爬。刘笑言和村里人学,没有腿带,他用红红绿绿的布条代替。刘笑言的一双棉鞋很特别,是一双被人弃掉的大头鞋,早就没了鞋的模样。他用麻绳和细铁丝绑在脚上 ,上面裹着棉花和破布,肥肥囔囔,像两个包裹。
刘笑言进村时,正赶上孙胜才一伙人出村。刘笑言认得孙胜才,从兜子里摸出一个冻硬的粘豆包送过去,被候胜推倒在雪地里。刘笑言坐在雪地上,用棍子一个接一个地画圆圈儿,这伙城里人谁也解不开圆圈儿里的谜团,拾起掉在地上的野鸡,哄笑着离开。
在村头,刘笑言看见刘强和杨秀华站在风障后面说话,他停在刘强身后,用木棍在雪里写字:“东风吹,使劲吹,战鼓擂,使劲擂,无产阶级不怕谁。打倒美帝打苏修,老大哥要把老婆丢,大鼻子女人真不错,领到家里和我过。”字写得潦草,不易辨认。在这些字旁边,有几行字写得很工整,语言则颠三倒四。
地下白雪天上蓝,
三伏时节不觉寒,
银色面粉撒满地,
不须农耕也丰年。
屋前冷风房后严,
霪雨过后行路难,
西风不吹东风起,
日头没落月亮圆。
太阳抹去最后的余辉,西北风骤然刮起,扬起的飞雪打在刘笑言脸上。他挥着手中的木棍,慢慢地向积雪遮盖的家中挪动。挪动中,又把目光投向刘强的土房,说着疯话:
“过了一年又一年,
安稳日子别过完,
河浪过去海浪涌,
平静过后起狂澜。”
村子里,疾风把炊烟扫断,刚升天的灶王爷无法停留,接班的灶王爷匆匆来到人间。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刘屯的人们在送请神仙的过程中,也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