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芝被哥哥李显亮拖回家,刘志也被刘氏拽回来。奶奶听到屋里来了这么多人,感觉出了事,摸索着问:“淑芝啊,开了这么长的会,都讲啥了?不会是宏达和小强又出事吧?”
李淑芝对婆婆撒谎:“开个社员大会,号召大家共同努力,战胜饥荒。”
奶奶有些不相信:“会上没提小强的事吧?这孩子,现在也不知到哪了?”
李淑芝拉着刘氏往炕里蹭,左脚碰到炕沿上,疼得她“唉呀”一声。
奶奶问:“咋地了,听你的声音不对劲儿,病了吧?”
李淑芝用手托着红肿的左脚,对婆婆说:“没啥事,冰天雪地的,不小心摔一下,也没破皮,不要紧的。”
李淑芝回到家,心里变得很平静。挨斗是在她预料之中,就像完成一项本该完成的任务。她把刘志搂在怀里查看伤情,眼泪很顺畅地往下掉。刘志的嘴和鼻子被踢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处,不会留下残疾。李淑芝长出一口气,抱怨儿子:“以后再开会你离远点儿,别没事找事!”
李显亮也批评外甥:“一个小孩,以后别管大人的事,你不但帮不了你妈,还给她增加麻烦,不是因为你,你妈还少挨几下打。再者说,出了事你就跑啊!黑灯瞎火的,他们找谁去?你挺着叫人打,真少见这样的犟眼子!”
刘氏挨李淑芝坐着,摸着刘志的脸,她说:“也别埋怨孩子,刘志这样做也是没法了。她妈在前面又是低头又是弯腰,挨打受骂,刘志看不下去,也在情理之中。我看多亏打碎灯,不然刘辉还不定出啥花花招。也是的,刘辉爹妈都是挺根本的人,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杂种!”
李显亮说:“也别怨别人,既然升了地主,别人就斗争你。现在讲阶级斗争,儿子打爹的不少见,谁还顾得其他。过去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咱也别琢磨谁是谁非。依我看,淑芝你要有个准备,以后挨斗的事少不了,学着刘晓明的样子,让低头就低头,不能耍硬。”他又说:“开斗争会,免不了挨打,大人受点儿委屈能忍,小孩子受不了,千万别让刘志靠前,弄不好要惹祸。今天如果不是兰书记说了一些话,胡永泉就得抓走刘志,送到公社去专政,整不死也得扒层皮。”
奶奶听说开会斗争的事,也揣摩出发生了什么,她蹭到李淑芝身边,摸着孙子的脸说:“好孙子,你爸爸不在家,你可千万别惹祸。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够你妈操心的。什么事能忍就得忍,不要和人家斗气,咱惹不起事啊!”
刘氏陪李淑芝坐了一会儿,她说:“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刘军这些天病又加重,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提到儿子,刘氏就骂丈夫:“操你奶奶小双子,扔下我们娘俩不管了,灾荒年不好过,也不说回家看看。”
刘氏走后,李淑芝往回撵哥哥:“你也走吧,不用惦记我,今天挺过来了,以后也不能把我咋样,让我低头我就低头,让我认罪我就认罪,苦日子,往前熬吧!”
李显亮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儿,回过头对妹妹说:“我怎么没见你家的粮食,赶明儿吃什么?”
李淑芝长长地“唉”了一声,对哥哥说:“还有几粒粮食,是上冻前刘志挖耗子洞掏出的苞米,发了霉,钎子队不喜得要,现在我还不舍得吃,万一谁有个病灾,好应付一下。这不,把谷瘪子、高粱壳炒煳,用碾子压碎,做粥吃。只是肚子撑得挺大,不饱。场院里的高粱壳都扫光了,又不到开化,不知下一步吃啥,想办法吧!饿急了,啥都能吃。”
李显亮说:“现在家家缺粮,都吃代食品。听说河东那边好一点儿,能扫到谷瘪子、高粱壳,找到没收净的场院,或许能筛到粮食,趁着没开河,还能去几趟。只是你这腿让吴有金踢得挺重,一时半会儿吃不了硬,要不我领刘志去扫,让他熟悉一下地方。”
李淑芝摇摇头:“不行,刘志还得上学,不能拖累他。”
李显亮看了一会儿妹妹,然后说:“很多成份好的孩子都退学了,我看刘志也别去了,都饿成这样,谁还有心看书本儿,让他帮家里扫些谷壳,先把命保住,渡过难关再说。”
李淑芝为难地说:“他爸爸、哥哥在家时都嘱咐过,一定让刘志读书,无论怎难,也别让他失学。特别是刘强,他把读书的希望都放在刘志身上了。”
一直没吭声的刘志大声说:“妈,我不上学,我和舅舅去扫谷壳,不然奶奶和小弟就没吃的。我不上学,坚决不上学!”
李淑芝深知这个儿子的倔脾气,他认准的事,谁也说不了。又看了看皮包骨的婆婆和哭啼的小刘喜,觉得不依刘志,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咬咬牙对刘志说:“和你舅舅先去一趟吧,看看那里还有没有谷壳。”
刘志和舅舅去了一趟河东,收获不小,搂了一口袋谷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