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的人虽然觉得马向勇的理论不顺耳,但是,也觉得他说到点子上,顺应当前的斗争潮流。只是马文兄弟还转不过弯。马文说:“要是别的工作组来升成份,我一定积极响应,让咱们替胡永泉和刘辉干事儿,我不干!”
马向勇栽愣着膀子,瘸着腿走到吴有金身边,斜着脑袋说:“不是谁替谁干事,都是革命工作。胡永泉和咱村无亲无故,无冤无仇,图个啥?啥也不图,革命工作是不能讲价钱的。我们协助他们也是革命工作,革命工作还不能分你我,大家拧成一股绳,把漏划的人家都给他升上去!”
马文站起身,冲着马向勇大声吼:“什么叫无冤无仇?你少说屁话!你二叔是怎么死的?是他们害死的!这不是仇是什么?收起你的大道理吧!说别的我信,这个事你说不通。”
马向勇让马文抢白一顿,头上渗出汗,他不擦,慢慢地在地上转两圈儿,然后说:“三叔你叫我把话说完,别急着发火。我说的是合作,并不是真和他们好,我二叔的死我也不会忘。但是,报仇和合作是两码事,国共还合作过好几次呢,把老蒋打跑了,什么仇都能报。现在怎么样,将匪军磕头都不好使,有过抗日战功的也得当反革命,连家属都得被我们牵着游斗。这叫有头脑,也叫计谋。我们在升成份这个事情上,和胡永权、刘辉合作一次,对我们有好处,需要分裂时我们再斗争,这叫策略。”
吴有金瞅着屋里所有人,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山响,除了马向勇那套理论,再没人拿出高招。他穿了鞋回家,其他人也主动散去。
立春刚过,白天暖合一些,到了晚上,越来越强的西北风把残冬送回来,雪面上结成冰,房沿上挂了很长的冰溜子。
一轮还没长圆的盈月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在零散的云彩后面隐藏着。月光斜映雪地,使刘屯的夜晚显得很亮。从西北压下一层乌云,很快被寒风抽打得七零八落。
生产队里新增两盏煤油吊灯,灯上加了伞。社员们看到小队部这样亮,都知道今晚又要开大会,而且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刘晓明习惯性地用麻绳扎紧棉袄,然后走出家。王显财动作慢,忙活了半天儿,才弓着腰钻出房门。
李淑芝家与生产队之间隔着房子,隐约看到灯光,她把心提到嗓子眼儿,蹭到水缸旁舀了瓢凉水喝下,缓解一下腹中的饥饿,也稳定一下心中的恐慌,然后贴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吴有金敲响了钟声。
队里的钟是挂在小刀树上的窄铁轨,有两尺长,敲起来破声破气,非常刺耳。
钟声响后,街上传来刘晓明和王显财的吆喝声,一高一低,交替进行。高声是刘晓明喊的:“开会喽,开大会喽,全体社员大会喽。每一家都得派人,户主不在的,让他老婆顶替喽。”声音宏亮欢快,好象来请社员到队里看地方戏。王显财的声音低小,重复刘晓明的喊话,嗓音中流露出悲哀,就像求活人去给死人送别。两个极不和谐的音调,给刘屯奏响恐怖的夜曲。
李淑芝来到小队,人已经聚齐,她悄悄地钻到后面,在刘氏旁边站下。
刘辉喝喊:“李淑芝,站到前边来!”
李淑芝的心“格登”一下,步履蹒跚地走到前面,学着刘晓明的样子,面对群众,低下头。
李淑芝的左边斜放着一张桌子,后面板凳上坐着兰正和胡永泉。桌上一把白铁壶,已经变成黑色。二人面前各放一个搪瓷杯,都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搪瓷杯相同,字样相同,显然是公用的。刘仁给杯里倒满水,二人象征性地喝一口,然后非常威严地坐在凳子上。他俩的斜对面是一铺大炕,没人坐,一些人蹲在上面。兰正神色木然,脸上没有喜怒哀乐。胡永泉则显得很兴奋,他的眼珠不停地翻动,看了看低头认罪的人,又看了看对面的社员群众,眉宇间露出笑,仿佛在观看古罗马角斗场里的角斗,脸上浮现出征服者的快乐。
在前面低头的有刘晓明、王显财,还有刘文胜、何荣普,于杏花也被刘辉叫出来站在李淑芝的旁边。
刘辉宣布开会:“同志们,乡亲们,经过工作组的艰苦努力,在全体贫下中农的协助下,我们将一批隐藏了十多年的地主、富农分子揪了出来。这是学习、贯彻**思想的光辉成果,也是上级和工作组领导英明指挥的功绩,我们无产阶级又取得了一项伟大的胜利!打倒新四类!伟大领袖**万岁!”刘辉作了段口号式的讲话,然后看了看会场里的社员们,等待大家呼应。反应不热烈,他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吴有金,示意他带头鼓掌。吴有金没理会,只顾抽蛤蟆烟。刘辉在心里骂:“老坷垃,连他妈捧场都弄不圆全!”嘴上却说:“在这次深挖地富分子的工作中,一些革命群众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立了大功。他们是吴有金、马文、马荣、马向勇、刘仁等同志,还有很多革命同志,我在这里就不一个一个地表扬了。”
会场里一阵骚乱,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趁乱大声骂人。马文在心里嘀咕:“这个王八蛋,说好要严格保密,他把我们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