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三太太在洗澡。她躺在一个大木桶里,头仰在桶的边沿上,闭着眼睛表情痛苦地泡着身体。大梅子拎着一桶水过来,试着往里倒,问道:“水怎么样?”三太太道:“行呀,就这样吧。”大梅子放下桶,拿了一个凳子,坐到了浴桶前,拉起了三太太的手,替三太太往胳膊上打肥皂。大梅子细细地打着,像在打磨一件精美的玉器。三太太很舒服地闭着眼睛,道:“大梅子,出鬼了。谁把那两具尸体送到老阎的家里去了呢?”大梅子道:“我觉得,咱们这院子里,好像有人在帮着那个仪萍。”三太太道:“谁?”大梅子道:“谁我说不清,那天我去芦苇荡,就觉得好像有人跟着。两个警察的尸体又被运到了老阎的家。肯定是有人在帮仪萍,他是想报复咱们对五姨太下黑手。”三太太道:“说得对,可这个人能是谁呢?大少爷?”大梅子道:“不像。”三太太道:“二少爷?”大梅子道:“二少爷干不出这些事来。”三太太道:“那能是谁呢?……”
心情不好的陶书远又来到江堤上,他坐在堤上,看江,看芦苇。芦苇涌动着,江水流着,他长长地叹着气。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走到了近旁,他回头看,发现是陶书玉站在他的身后。
陶书远道:“书玉,你来了?”陶书玉挨着陶书远坐了,道:“二哥,人能像这芦苇吗?”陶书远道:“人怎么会像芦苇?”陶书玉道:“它们根连根,从小就长在一起,风来了一起摇,雨来了一起湿,枯枯荣荣,一直到死,从不分离……”陶书玉的眼里有了泪水。陶书远道:“书玉,你这么说我懂了。可人是不能像芦苇的,根有时候是连在一起的,心却没有连在一起。风来了可能一起摇,雨来了可能一起湿,可是却不能一起荣,一起枯。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各人有各人的**,为了这些,你荣的时候,他可以同你一起荣,你枯的时候,他不可能同你一起枯……”陶书玉道:“不对,你说得不对!”陶书远道:“怎么不对?”陶书玉道:“五姨太去黑云滨,不是去寻求荣耀的,那是九死一生的,可是你去了,你要替她去死,陪她去死,这不比芦苇还钟情吗?芦苇是由不得自己的,你却是心甘情愿的,你这是为什么呀?”陶书远道:“……我喜欢她。”陶书玉道:“她有什么好呀,你喜欢她?”陶书远道:“书玉,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她是那样聪明,美丽。她的目光能把我融化,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动听,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说得那么明白,那么透彻,像跟随着我,总在我的脑子里不散……”陶书玉道:“陶书远,她真有那么好吗?”陶书远道:“是,她真那么好!”陶书玉道:“她好什么好呀,她的眼睛里冒着妖气,在勾你的魂呀!她说话鬼森森的,缠住你不放,她就是个妖女呀,她会毁了你的!”陶书远道:“她就是妖女,我也心甘情愿,她就是毁了我,我也心甘情愿!”陶书玉道:“你心甘情愿,我还不干呢!”陶书远道:“书玉,跟你有什么关系呀?”陶书玉道:“你要是被她毁了,我怎么办呀?我上哪再去找一个二哥呀!天底下,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娘也比不了你!二哥,你要是被她毁了,我也不活了,这个世上没有了二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陶书远道:“话是这么说的,可她怎么能够毁了我!”陶书玉道:“二哥,她能毁了你呀,她真能毁了你。大哥救了她,她却不肯替大哥求一句情,你陪她去黑云滨,她对你却那么冷淡,她的心多狠呀!二哥,你别对她好,对我好吧,你心里别装着她,装着我吧,好吗二哥,求求你了,二哥!”陶书远道:“书玉,我对她好,不耽误对你好呀。你是我的妹妹,手足之情,骨头断了,筋还连在一起;可我跟她,是恋情呀,是心连在一起的。她想什么我知道,她痛苦了我伤心,她高兴了我愉快,她难过了我流泪,那是一种分不开的感情,生生死死也分不开的感情呀!”陶书玉道:“她对你是这样吗?”陶书远道:“我希望是这样呀!”陶书玉道:“可我对你却是这样呀,二哥!”陶书远道:“书玉,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妹妹呀!”陶书玉道:“我不是,就不是!”陶书远道:“你别胡闹了,你怎么能不是我的妹妹呢!”陶书玉道:“陶书远,我要不是你的妹妹呢,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会喜欢我,会爱我吗?”陶书远道:“这是一种假设,我们不要作这种假设!”陶书玉道:“不,我要你说,我要你说嘛!”陶书远道:“书玉,你别逼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陶书玉道:“你以前没想过,从现在起你要想,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你要想,好不好?你答应我呀!”陶书远道:“好吧,我想。”陶书玉道:“那我就告诉你,陶老爷是你爹,他不是我爹!”陶书远道:“你糊涂了!老爷怎么能不是你爹呢!你在说胡话呀!”陶书玉道:“我没说胡话,我真的没说胡话!”陶书远道:“那你爹是谁呀?”陶书玉道:“我不告诉你,反正陶老爷不是我爹!”陶书玉一下扑到陶书远怀里,道:“二哥,你不要和别的女人好呀,你要是跟别的女人好了,我就得死呀!”陶书玉哭了,她的哭声像风一样在芦苇的上面刮得很远。
陶书远抱着书玉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