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良也不满意这个学校。
课间休息时他们在教室里议论了起来。原来不但马碎牛和赵俊良不满意这个学校,班长柳净瓶也不满意这个学校,甚至全班绝大多数人都不满意这个学校。当马碎牛提议选出不满意学校的十大理由后,缺水缺电和学生灶的卫生状况几乎无一遗漏地被每一个同学提及;而学生灶的卫生状况又毫无争议地被大家不约而同地排在了深恶痛绝的第一位。
“当之无愧!”马碎牛说:“学生灶就是喂猪的地方!”
渭城六中有一个教职员工灶、一个学生灶和一个医务所。学生灶免费为每周背馍的同学提供开水。愿意上灶的同学从家里拿来面粉交到灶上,这样就可以在灶上打饭——通常是汤面条或者稀饭——作为对从家里背到学校的干馍的一种补充。但每斤面要给灶上交一角钱。拿来麦面,就给你发细粮票;拿来包谷面或者是包谷糁糁,就给你发粗粮票。马碎牛家境贫寒,上灶就极不固定。家里能凑下钱了,他就上灶;凑不下钱,他就不上灶。他不上灶的时候,常常是用一个巨大的茶缸把馍掰在里面,然后冲上开水,理直气壮地就着赵俊良买来的咸菜,满头罡着热气又香又快地吃了起来。
学生灶的厨师叫安心,三十岁的人了却是未婚。平常清鼻掉下,大小眼角堆积着白、黄、黑三色眼屎。上完厕所从不洗手,该和面和面,该切菜切菜;清鼻流下时,就地一擤,脚下一呲,双手往围裙上一抹,该干啥干啥。除过经常和面的两手是白的外,裸露的皮肤传达着永不见水的信息。做饭只会下糊塗面,再不然就是熬稀饭。偶然蒸一次馍,不是碱大发黄就是碱少发酸,做的菜多盐少油,夹泥带沙。他又格外懒,难得见到他打扫卫生。走进厨房,抢眼的是恶劣的卫生环境:苍蝇成堆、老鼠成群。每天早上安心开门前,跑步的学生都能透过窗洞看见撒满面粉的案板上布满了老鼠爬过的爪痕,灿烂美丽,宛若树挂冰花。学生们意见很大,班委会上多次诉苦,告到米教导主任那儿也不顶啥:安心是钱校长大姐的瓜儿。
姜旅对马碎牛和赵俊良说:“城里我二舅家姐说经常吃这饭没营养,时间长了就缺维生素、就要得病。她叫我去医务所买些维c、维B和维E,每天吃一两片,身体就不会出毛病。”
赵俊良表示赞同:“今天就开始。轮着来,一人买一个礼拜——碎牛就算了。”
“咋能算了?”马碎牛瞪起眼说:“拿不出钱来还不能跑腿了?——给钱!”
因为常买维生素,三个人就和医务所那个二十出头的刘强大夫混的很熟。
国庆节后,天清气爽。静极思动的市教育局廖局长忽然要到这离城二十五里的偏远中学来视察。听到有大人物要来视察的消息后人人振奋,全校都沸腾了。课间休息时,马碎牛站到讲台上郑重宣布:“弟兄们,吃猪食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咱们联名向廖局长告状,把安心撵走。”
秃子吓得往后缩:“爷呀,教育局长!连校长都归他管。这麽大的官,和他说话腿都打颤呢!到他跟前告状还不把人吓死?”
马碎牛对着他就骂:“你蹲下尿吧,指望你还能解放台湾?!”
“不怕。”赵俊良站起来说:“教育局长也是人。是人就得讲道理。只要做好充分准备,不信拾掇不下一个安心。”
廖局长比予定日期晚来了一天。他选定出巡的那个黄道吉日正好下雨。第二天早上课间休息时,当两辆绿帆布吉普一前一后夹着一个黑壳‘上海’开进斑驳古老的校门后,炫耀的司机并不减速,车轮溅起的积水划起了三道飘亮的弧线,一拐头就停在了东边的小操场上。几个受到惊吓的学生忙不叠地向后闪,司机伸出脑袋微微一笑,不知是道谦还是得意。
钱校长满脸堆笑,弯腰曲背地迎接局长。旁边站着张书记和米教导主任。
前边吉普车上抢先下来一个穿中山服的干部,他快走几步奔到黑壳‘上海’的后侧,拉开后车门后,右手手心朝下伸向了门框上沿。
马碎牛惊奇地问:“他干啥呢?难道是要抓着局长的头发把他拽出来?”
那人一脸谄媚,左手并不抓向局长的脑袋,只是垫在门框顶端,十分关切地说:“局长小心。”
马碎牛看明白了,笑道:“原来是个舔沟子货。”
只见一个头发稀疏见底、却也一根不乱的大头,贴着开门人的手慢慢伸了出来。马碎牛嘿嘿笑了,对赵俊良说:“千亩地一棵苗,秃得跟你爷一样。”
局长就是局长。细皮嫰肉、红光满面,戴着一个金丝边的眼镜,笑迷迷的双眼细小如缝、两耳厚大像佛爷。廖局长出了车门慢慢直起腰来,整理了一下上衣,扫了一眼校园内那两排高大挺拔、青苍茂盛的巨柏,这才伸出白胖的手来,与急忙迎上来的学校领导相握。
“欢迎廖局长光临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