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不理会赵俊良开的这个玩笑,他有些严肃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诸葛亮是哪儿的人?五虎将是哪儿的人?”
“诸葛亮是山东人。五虎将里关羽是山西人,张飞是河北人,赵云也是河北人,黄忠是湖北人,但马超是陕西兴平人——他还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呢!”
马碎牛不感兴趣地说:“我知道,就是隔壁豆马村人。马援的坟就在坡上。”
“是吗?那真该去看看。”
仿佛与豆马村心有芥蒂,马碎牛不快地瞪了赵俊良一眼。继而问道:“三国时我陕西人都在哪儿呢?”
“除过陕南归刘备管外,其余陕西人都在曹操那儿。”
“曹操?大奸贼?”马碎牛又一次激动地站了起来。充满疑惑的眼睛像两道电光,杀气腾腾地盯着赵俊良。看到赵俊良肯定的眼神,他突然泄了气,说:“闹了半天我先人不归刘备管?”
“不归。不但三国时不归刘备管,南宋时陕西还归大金国管辖。就是你刚才骂的那个大金国。说不定你的祖先就跟着你刚才骂的金兀术、雪里花南、雪里花北什么的一起打过岳飞呢。”赵俊良雪上加霜地说了两句后又笑着补充道:“你也别难过。自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无论是三国时代还是大金国,我的祖先始终和你的祖先并肩战斗在同一个战壕里。”
马碎牛不问了,他用怀疑的眼光盯着赵俊良问:“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这些瞎瞎故事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从书里看来的。”赵俊良指了指床头随意堆放的几十本书让马碎牛看,顺便简单给他讲了一下三国演义里的重要人物和重要事件,然后撩起床单又指着两个棕皮箱子说:“那里面也全是书,你要愿意以后就慢慢看。”
马碎牛再也没有兴致问下去了。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坐着。他第一次丧失了自信。朦胧意识到,眼前这个“病郎子”一样的孩子比自己有知识也聪明的多。以前半夜半夜地不睡觉,跟着父亲一村又一村地追着“哑柏红”的自乐班看戏,少说也能记的十几本戏。到了赵俊良这里,全然成了银样腊头枪;一堆模糊不清的历史,像大杂烩的腊八饭。
“‘哑柏红’呀,你大那个驴仔蛋!”马碎牛暗骂,“耽搁爷的瞌睡不说,还让爷丢这么大个人!”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戏听起来那么热闹,却连谁是哪儿的人都不提一句?他更不明白的是身为曹操治下和大金国的后代干吗要在戏台上声嘶力竭地去歌颂自己祖先的敌人?更让他痛苦的是自己也曾为诸葛亮火烧赤壁和岳飞朱仙镇大败金兀术而痛快地高声叫好!真丢人啊!天啊,那杀的也许是自己的先人啊!他痛恨自己以前的无知,他也痛恨自己的先人为什么在历史上一直扮演坏人和笨蛋这样的角色?他更痛恨那些编戏本和唱戏的人,咋能以嘲讽的口吻称自己的先人为‘小鞑子’?咋能把自己先人的形象设计成白脸奸贼和花脸丑汉,还一个个在耳朵前边吊上两根又粗又长的狼尾巴?台词也瞎的过分!恶损曹操:“曹阿瞒,我把你个欺君罔上的贼呀!”小人物让糟蹋的不像样还罢了,甚至连大金国的皇帝都愚蠢地可笑!不但一次次上当出丑,而且还被精明的南宋人贬损作“狼主”。忽然之间他觉得曹操也有了些许亲切;金兀术——还有哪个什么雪里花南、雪里花北的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甚至对宋人割了大金**师哈迷蚩的鼻子也有些愤愤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割人鼻子干啥呢?心胸狭窄、不守规矩!”全然忘记了当初看到这一幕时是多么的欢畅、那感觉是多么的痛快淋漓。
“诸葛亮,你能的都会一个指头剥葱,六出歧山咋一回也没成功?你设计杀了这个杀那个,胜了大仗胜小仗,你咋把命丢在了我们陕西的五丈原?你还是不行!你还是能的有限!五虎将咋了?一个个歪的都跟辘轳把一样,好象天下谁也打不过他们,你蜀国还不是第一个让人灭了?一本三国,胡吹冒撂、胡编乱造,胡说八道!他大那个驴仔蛋,全是天大的牛皮!”
马碎牛心目中多年建构的“好人”与“坏人”的观念坍塌了,脚色转换了,立场改变了。好人与坏人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走马灯似的转着,把他头脑越搅越乱,他理不顺了。
“想不到我也是个粘浆子。”他痛悔、自责。他从心底深处佩服赵俊良,他也希望能像赵俊良那样有知识、有学问。但眼下的处境却十分尴尬,他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精赤着上身,背着大弓插着竹箭,活生生一个当代“小靼子”;就差在耳朵前头挂上两条狼尾巴了。他又看了看眼珠子乱转的秃子和呆头呆脑的狗娃,又斜着眼看了看赵俊良略显瘦弱的身板和举止得体的风度,忽然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
马碎牛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原先只以为吴道长有学问,现在再加上个你,就有两个有学问的人了。从今以后,马跑泉就有两个人比我强了。可惜这两个人都不是我马跑泉本地人——甚至都不是我陕西人。让人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