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那男孩扬了一下脑袋,傲慢地说:“衣裳也不一样。我们这布都是自家织的,自家染的。穿到身上又厚又展。你那衣裳比纸都薄,软塌塌地贴着身子,还钉了一排怪麻咕咚的钮门——你那也叫衣服?!你刚才还说啥来?我们住到城里?我们的家都在这儿,在马跑泉!大队长说你们城里是‘一条街道一座楼,一个公园一个猴,一个喇叭管全城,一个警察看两头。’还有,你们城里还饿死人!到处都是抢东西吃的。我们这些人怎么能看上住到那里?!”那男孩一脸的不屑,蔑视地看着赵俊良,质问:“你咋不回河南?跑到我们马跑泉来干啥?”
赵俊良回避了“河南”的问题,他耐心解释说:“省上去年发了个文件,精简城市人口。让那些和农村有协作关系的单位尽快和人民公社联系,把家属一批批地下放下来——这是国家为了应对自然灾害所采取的一种迫不得已的临时措施。我叔叔单位和你们马跑泉公社有协作关系,所以我们家就头一个来了。以后可能还有人要搬来住。”
“精简城市人口?”那男孩对这个文绉绉却又十分绕口的说法费力地理解着,当他确定明白了它的精确含义后,嗤之以鼻地说:“羞先人呢,什么‘精简城市人口’?就是没啥吃了把人撵走!就是要饭!话说的到是漂亮——比‘哑柏红’的戏都唱的漂亮。别想哄我,我们村每天都有一群群要饭的往西走,一个个都装作是跌倒就爬不起来的架势,都说的你们那种怪腔怪调的河南话,你以为我还不认识你们这些叫花子了?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农村干啥来了?”他越说越激愤,嘿嘿冷笑两声:“就是要饭!只不过他们是走着要饭——这到好打发,给半拉馍就没事;你家是住下来要饭——赖到这儿了,永没尽头!”
“你叫啥?”赵俊良心里很不痛快,他意外地发现在这些农村孩子的眼中自己是社会地位远低于他们的二等公民,或者说只是一个没有尊严的乞丐。他感到气愤和悲哀。而这个出言不逊、极度蔑视城里人的男孩的言行,也证明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那就是和这个男孩很难相处也很难沟通。
他打算换个话题。
城里的学校也存在地域之战。
在城里上学时,他也多次听到过当地同学把祖籍河南或说河南话的同学——甚至扩大到只要不是操关中方言的人统统叫做“河南蛋”。话语里包含着蔑视和嘲笑,态度上充满了轻贱。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在学校问其他同学,担心引起误会。回家后问叔叔。叔叔说关中地区的河南人大部分是解放前后逃荒到陕西来的。他们行囊简陋,大多只是挑着一个担子,里边放着铺盖或是坐着小孩。“河南担”的叫法就是这样来的。赵俊良怀疑这个解释是否准确。因为他很清楚同学们嘴里的“蛋”字决不会是叔叔说的那个“担”字。而且这个“担”字与“河南”两字搭配也有些文理不通,而那个“蛋”字就不同了,含有明确的“河南穷光蛋”的深义。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搬到农村后遇见的第一个同令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称呼他为“河南蛋”.
他有些诧异而略感好笑。
“你是河南蛋,你先说。”那个全副武装的男孩打断了赵俊良的思路。
“对,你先说。”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男孩跨前一步,咄咄逼人地附和着。
“我不是河南——人,我叫赵俊良。”
“啥?呀,河南蛋也有姓赵的?”那男孩吃惊不小,他回过头去惊讶地瞪着自己的伙伴,而围在他身后的几个小伙伴也一个个面面相觑,无知的目光相互对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让他们颇感震惊的意外事件。
“你叫啥?”赵俊良继续问。他不明白河南人为什麽不能姓赵?
“我?”呆若木鸡的男孩们转过了头。
“我姓马。枣红马的马、赤兔马的马。知道赤兔马麽?关云长的坐骑!我们村的小孩都知道。——‘哑柏红’的戏上就唱的有!”那斜挎大弓的男孩傲气地扬着头,深以自己伟大的姓氏和渊博的知识而自傲。
他已经两次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哑柏红”,这引起了赵俊良的留意;但此刻显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你没有名字。”赵俊良想到了叔叔讲过的激将法。
“咋没有名字?”他再次跨前一步,“‘本帅’我叫马碎牛。”
“本帅?”赵俊良笑了,他看清了这个叫马碎牛的男孩篮子里的新鲜地软后走开了。他不想和马碎牛纠缠下去。他想,也许暂时分开是明智的,这样可以缓和对立情绪;再说,自己出来的目的是拾地软而不是与人辩理。
更重要的是叔叔曾经告诉过他:激将法只对笨蛋起作用。
但他又不能得罪这个叫马碎牛的男孩。他不能刚到农村第一天就树下一个强大的敌人,毕竟在马碎牛的身后是整个马跑泉村的少年同盟。
不料马碎牛却并不放过他,在受到轻视后立刻报复。他一边做势在地下左右寻觅,似乎在找什么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