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小院春色亦伤神
这是钟翁垒村一个普通而又典型的农家小院。 说是小院,比起城里人家住的高楼,要宽敞明亮得多。坐北向南的四间红砖蓝瓦二层楼,东边是厨房,临街是大门口和敞篷。水磨石地面光洁明亮。院子内外,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黄马牙般的玉茭穗,东面留有一方黄土地,农村人常留下它,用来通地气和栽种果木花草。主人窗外这片地边围着一丛丛迎春花,东北墙角长着几棵旺盛的翠竹。这片地里,依次长着三棵大果树:无花果、石榴树和葡萄树。无花果枝杈粗大;石榴树浑圆纵横;那棵老葡萄树,两股胳膊把粗的漆黑的枝干绞缠着,树皮斑驳粗糙,拧曲了好几道大弯弓后蔓向敞篷上,枝枝杈杈爬满了长长的架子。三棵果树它们叶缠着蔓,藤连着枝,描画着小园的风彩。现在是初冬,要是春季,枝叶婆娑,绿荫满院;到了夏秋,石榴像天女散花般地玲珑剔透,晶莹麻密的一串串大葡萄青翠欲滴,压弯了枝杈的无花果酥软可口,满庭吐芳,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当然它们也经常不和,少不了斗嘴磕绊。这几棵老果树岁岁年年,花开花落,似乎在诉说着这家主人公三十年来曾经的风风雨雨、寒暑秋霜;见证着他们人生道路上的坎坎坷坷、九曲回肠。
那是2004年打春后的一个早晨。初升的太阳照在翠花家东屋的窗棂上。翠花下半身盖着毯子,上半身穿着花夹袄靠在床上。她膀大骨大,看上去很富态,有着一双勾人的大眼睛,方方的腊黄脸盘上虽不乏几分安详,却又有几分淡淡的忧伤,流露着被病魔侵蚀蚕食的道道痕迹;眉宇间那几道凸显的皱纹,诉说着昔日的沧桑。
男人顺一手夹两个肉夹馍,一手端着汤来到床前。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见同样高高大大的顺,方方正正的脸膛,站在那儿,看上去有几份木讷,仿佛田野里
一株粗粗壮壮的红高粱,憨厚浑朴。
趁热吃了吧。来,我喂你!你拿着馍,再端碗怕不得劲!
行。
顺开始喂饭。翠花咬一嘴肉夹馍,顺用小勺喂她两口汤。
咱再去省医院看看吧?!
翠花撇嘴笑笑:不必了,值了,多活了十来年
了!
要相信医学!我想让你一直陪我!
我也想牵着你的手,和你慢慢变老!翠花笑笑:我懂你心,但我知道,这次阎王爷非得要我了!土话说:膏肓不多日,吃秋不吃夏。再不必破费花钱了!
顺眼里转动着泪花,劝导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别胡想,咱多看看医生,慢慢会好的!
别劝了,这次病情日渐加重,没指望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知足了!
她抬眼看到男人在伤心落泪,又看着他烟熏火燎般疲惫的脸,急忙转了话题,哎,看把你慌的,地里、家里苦了你了!
顺又苦笑笑:做做活筋骨舒坦!
这时,虚掩的街门响了,翠花接住碗说,可能是老姐姐桃又来看我了!你忙你的吧!
老实的顺走开了。
桃是翠花的“铁哥们”,只见她中等个儿,身材均匀得体,圆圆的脸上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两颗黑珠子就像两颗黑宝石晶莹透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俩都爱说爱笑,三十年来同在一方土地上生活,掏心掏肺,已无啥**不可言。
桃来看她,进门就扯起又尖又润的嗓门喊着:让我看顺给你做啥好吃的! 哟,鸡丝馄饨,真神了你,多享福!老实人,真性情,挑着灯笼也找不来这样贴实的汉!
“他就这样。反正咱这病到了中后期,没几天光景了,多吃点是捞头。咱老姐妹有啥说啥,没啥可隐瞒,别叫死了话没说完!”
桃嘻笑着:是,没啥可隐瞒的,但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哎,”翠花应着,又高兴起来,“大江有喜了!”
桃神采飞扬:你牵的红线吧?
翠花苍白的脸上飞起红晕,流出笑靥:应算是大伙牵的。果熟蒂落,水到渠成,也该是这样!
是,般配,真般配!
翠花又感慨:想不到大江恁好的人,月仙却早早没了,真是苍天不长眼啊!你说她命咋恁苦呢?
桃笑笑:他不会一直苦,这不苦尽甘来了,老天也讲良心!
是哩,咱尽快糅合他们走一块!
要的!
她俩心知肚明地都开心笑了。
桃又凑近翠花,转了话题,低声说,我刚才碰到马卯了!
翠花淡定下来,静若止水:他与咱何干?!
毕竟过去交好恁些年,现在你病成这样,总该意思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