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会意识到其中的关键。因为读者们受武侠小说的误导实在不轻,一看到主角被某个高人带走去学艺,就条件反射一般认为这是好事、常事、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事。殊不知,对别情而言,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而是他师父强迫他接受的苦涩人生。因此,当别情踏足江湖的时候,他的内心已经被他师父为他强行定下的人生道路禁锢得扭曲、异化,是可以说是一个畸形的、病态的人。
也正因如此,进入江湖的别情,身上很难找到初出茅芦的年轻人那种踌躇满志、血气方刚的气质。相反,声色犬马、放荡糜烂才是他的生活写照。这不奇怪,禁锢他的其实是中国传统社会中任何人都难以解脱的道义枷锁。就算他再不喜欢师父强定的道路,但他的一身本领,包括他和他家族的财富,都是师父给与的,他也无法否认他师父对他的巨大恩情,所以他就必须承担其师父交托的征服隐湖的遗命。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这样的任务,他都只能不断对自己施加心理暗示,使自己时时刻刻不忘“征服隐湖”。然而,什么是“征服”,如何“征服”,其实是别情刻意逃避,不愿意去思考的问题。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别情在书中实际上并没有为“征服隐湖”做什么实质性的举措。他的消极反映了他现实处境的困惑,很明显,无论是萧别离、王守仁、六娘(且不管她的真实身份)、白澜……,这些人都是和别情的师父具有相同的性质。他们对别情的生命已经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们为别情制定的人生路向,犹如一张硕大的网,使别情深陷其中。别情主动做的事情(例如探查太湖)都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决定其人生的大方向、大框架,都不是别情可以左右的。至于这种网中生活是否快乐,对别情来说,已经是一个多想无益的问题。
在这种前提,别情与他所爱的女人们的感情几乎就是唯一能抚慰其心灵的泉源。或许只有在他的爱人面前,他才能享受到难得的自由,他才能成为真正的主宰者,──不是主宰女人,而是主宰自己的心!别情只有面对他的爱人,真情才显得可贵,责任才显得重要。为爱人而活着同时也是为自己而活着。
别情的感情生活其实并非建立在我们现在说的“爱情”的基础上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亲情来得恰当。对此,在作品中感受得最深的不是炽热的“爱”而是温婉的“怜惜”。别情对女人的爱不是仅指男女间的爱,应该是广义上的泛爱。至少在他的家庭中,他是希望他的妻妾成为亲人那样的关系。故而,别情极度介意“争宠”。亲情的瓦解,家庭和谐的破裂,显然都是别情不想看到的结果。
但要注意,这是特定环境下的特殊情况。正如金庸先生写韦小宝是要谴责那个社会和制度,泥人写出别情这个角色,我推测大致也有如此目的。别情感情生活的特殊性是只有摆在那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之下才凸显特定意义,泥人是通过刻画人物去反映皇权时代对人性的侵蚀。
《江山》的江湖世界里,意识形态的信仰危机已经不是杞人之忧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像别情的师姐宁白儿,她还维护她的门派仅仅因为受过门派的恩惠,然而她们还有门派的信仰吗?投身官场的武承恩、殷乘黄的四妾……也一样,还有信仰吗?其实是没有了。江湖门派已经成为纯粹的利益集团,与其说因为思想而对立不如说是因为利益争端而对立。魔门与隐湖之间本来没有什么不同。按照作品中的暗示,魔门与隐湖本来就同出一宗(12集,别情和魏柔在宋素卿的船上联手对敌,配合默契,威力大增,说明他们的武功源出一脉),据我看来,两派本是一派,后来因政见不合,一批人遗世独立,发展成魔门,另外一批人投靠朝廷,形成隐湖。而别情作为主角,他的情况更能说明问题,他虽然从同属魔门日宗的师叔王守仁那儿学到魔门绝技,得到魔门宝物,但连王守仁也没有要求他为魔门做什么,他自己对魔门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以魏柔为例,她知道别情是魔门中人,那又如何?拔剑相向吗?没有。为了门派利益,她违心把事情汇报师叔辛垂杨导致消息外流,招致别情的冷笑和讥讽(10集)。魏柔确实是违心行事,为了道歉,在竹园等了十天(10集),更进一步接受别情的邀约跟他回苏州过年(12集)。心思慎密的读者或许能看出来,按中国传统,过年是跟亲人团聚的节日,魏柔不回隐湖过年却跑到别情家里算是怎么回事?明显这些都是魏柔为了修补和别情的关系而做的努力。
从尹雨浓忍痛杀死爱人的悲剧人生就可以看出,类似的悲剧极有可能在后世人身上重复发生。到了鹿灵犀这一代,鹿灵犀干脆把心爱弟子魏柔逐出师门!为什么?因为她已经看出,隐湖虚伪的意识形态不过是一堆自欺欺人的破烂,为了后辈不再重复前人的悲剧,鹿灵犀以“天道不可证、仙道不可凭”对魏柔提出忠告,不可为虚幻的理论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了造就当头棒喝的效果,鹿灵犀斩断了师徒情缘,实际上是为魏柔破除为报答师恩就要自我牺牲的心理羁伴。魏柔身上的道义枷锁不会比别情轻,两个人其实是一样的。魏柔作为隐湖弟子由师门养大,假如武功不足以维护隐湖的声誉,就要嫁入官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