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可往来,桓震每天令人凿开河面,来回巡守,防多尔衮踏冰来犯。
过不数日,多尔衮大军前锋已经来到鸭绿江北屯驻,却不渡江,只是日日令人隔江叫骂搦战。桓震毫不理睬,哪怕对面连他十八代祖宗也骂了进去,仍是没事一般在城中巡视,闲下来便同彭羽下棋聊天。郑忠信却按捺不住,这一日亲自来辽兵营中寻桓震,催他出战。桓震拱手道:“老将军义勇之心可嘉,只是却欠三分考虑。”郑忠信不悦道:“彼在江北,日日骂辱我国,岂能容忍!”桓震笑了起来,道:“彼等岂止骂辱贵国而已,难道本抚便没挨骂么?”正色道:“老将军以为,鸭绿江上之冰有多厚?”郑忠信不假思索,顺口道:“人马行走,总是无妨。”桓震击掌道:“正是!既然如此,多尔衮何不渡河攻城,却在江北迟疑?”郑忠信顿足道:“自然是全军未至,势单力薄而已!彼等日日叫骂,只是虚张声势,贵抚不知趁隙而袭,将失良机了!”桓震反问道:“老将军何以知彼全军未至?”郑忠信道:“胡虏兵出辽阳,已经半月,半月之间探子屡屡报知,说彼军灶旗日增,约至五万之数。日来瞧对岸扎营数目,兵当不满万人,那岂非后军尚在途中?”
桓震仍是劝阻,说多尔衮用兵狡诈,不可轻信,郑忠信焦躁起来,大怒道:“吾早知汝等与胡虏一般,都是图谋我邦土地而已。也罢,老夫不来求你,今夜自点本部,去劫他营便是!”拂袖而去。桓震叫他不住,心想由得他去也好,可以借此瞧瞧多尔衮的底细。
当晚郑忠信自引了本部千余军马,人衔枚,马裹蹄,拣冰厚处越河,悄悄摸入多尔衮营地里来。只见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并无半个哨卫。郑忠信暗嗤多尔衮毕竟是黄口小儿,行军宿寨全不小心,就要令人四处放火,劫杀乱兵,不想蓦地里一声锣响,跟着钟鼓齐鸣,四面轰轰烈烈地着起火来,朝兵猝不及防,一时乱了阵脚,自相践踏起来。郑忠信大惊,一面约勒部属,一面举目四望,但见辕门外驰来一骑,银甲红袍,正是小将多尔衮,指着乱作一团的朝兵笑道:“大汗妙计,果然运筹帷幄之中!”把令旗一挥,虏兵呼啦啦从寨外冒了出来,如潮水一般拥将上来。朝兵抵受不住,有些便抛下兵器大呼投降,虏兵哪里管他降是不降,只是一味举刀如砍瓜切菜一般地乱斩。郑忠信带着若干骑东驰西突,却是不论去向何方都有虏兵堵住前路,眼看着包围圈愈缩愈小,将朝兵块块分割开来,自己身边也只剩下十数名亲随,奋力为他舞动腰刀,挡祝耗面八方射来的羽箭。
这一场混战从三更直到天明,郑忠信的一千朝鲜兵马全军覆没,只有少数逃过江去。郑忠信力战不屈,斩杀了无数虏头,无奈寡不敌众,身上连中数箭,终于无力再战,给数名虏兵一哄而上,按在地下。多尔衮跃身下马,亲自扶他起来,笑道:“老将军好勇烈,好本事!今夜本贝勒八百精兵,几乎十中去一!”郑忠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反问道:“八百?你当真只得八百兵?”多尔衮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郑忠信怔在那里,说不出话,自己便是栽在区区八百人手中,以至于害了这许多将士的性命么?多尔衮握祝蝴手,十分亲热的道:“大汗求贤若渴,老将军若肯归附,恩遇必隆……”话未说完,只听呸地一声,一口血痰飞来,正打在自己鼻梁上。
多尔衮竟不恼怒,抬袖拭去,笑道:“老将军气力不衰,可见性命无恙,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郑忠信哼地一声,叹道:“老夫不用桓抚诚挚之言,以至于今,无脸再见君王,唯求早死而已。”仰头朝天,闭起了双眼等死。多尔衮仍不死心,劝道:“老将军何必择善固执?姜弘立不也降了么?”姜弘立是从前金朝作战之中一个投降过去的朝将,后来又给皇太极放归本国,却一直都郁郁不得志。郑忠信听得他将姜弘立拿出来与自己相比,不由得大怒,呸地一声,又是一口浓血吐去。多尔衮偏头闪开,皱眉道:“老将军敬酒不吃,莫非要吃罚酒么?”
郑忠信破口大骂,从皇太极祖宗福满骂起,一直骂到多尔衮本人,甚么背明叛君,戮兄弑母,尽拣难听的言语,骂得痛快淋漓。努尔哈赤、皇太极总算一世枭雄,全给他比作了禽兽之辈。多尔衮脸色一阵发青,一阵发白,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喝令乱刀砍杀。郑忠信哈哈大笑,坦然受刀,骂声不绝。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仍是面南昂首挺立,不曾摇晃一下。
多尔衮叹息不已,令人于江北择地厚葬之。后五十余年,有盗发其冢者,犹见须发怒张,瞋目若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