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冬以来少有的一个晴夜,明亮的星光倾泻在街巷里,房顶上的积雪似银如玉。冷风袭过,刺骨锥髓,桃花的心却像火。眼见知秋走来,她倏地从旮旯里闪出来,吓了他一跳。不过他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是他等紫玉的那个旮旯,旮旯里钻出来的人不会是坏人。他认出了桃花,停了步。桃花腹内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知秋打破沉默:“小姑,你给俺家送这送那,又帮娘干活,我得好好谢谢你哩!”桃花顿时胆壮起来:“你教俺学文化、演戏,俺还得感谢你哩!知秋,你送俺回家,行吗?”“回家?”知秋想不到桃花唐突提出这个要求。桃花见知秋犹豫,故作生气地说:“怎么?你能送绣鹃,就不能送俺吗?俺又不是老虎。”“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送你就是。”知秋应允。
静谧的夜,应是靓男倩女互吐衷肠的时候,他俩却一句话也没有,只有脚下“喀哧喀哧”地踏雪声。来到杨家门口,桃花颤得上牙碰着下牙:“俺哥俺嫂都睡下了,你到我房里坐坐吧!”“不,不,天太晚了,我得回家了。”知秋惊慌失措地推辞。“慢!”桃花低声喊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交给他。知秋一摸,软软的,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他不好坚辞不要,又不好直接收下。桃花硬往他手里塞,那情景就像排戏时,他往她手里送玉镯,她欲收不收一模一样。就在两人扯扯拉拉之时,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桃花慌忙将东西塞进知秋怀里,转身钻进门洞里。知秋凝视街巷,街巷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自立踱进学校办公室,看看左右无人,皮笑肉不笑地对绣鹃说:“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看未必。人心隔肚皮,就是夫妻之间也会同床异梦,不用说同学了。”绣鹃听他语出蹊跷,忍不住问道:“灶王爷卷门神——你话(画)里有话(画)。”自立附到绣鹃耳朵上说:“老同学,信不信由你,有人看见知秋到桃花家过夜了,临走桃花还送给他信物。”“胡说!红口白牙地臭卖人,也不怕卒寿!”绣鹃陡地打个寒颤,转而觉得不该在自立跟前失态,随即轻描淡写地说,“知秋在哪里过夜,关我啥事呢?”自立碰一鼻子灰,没精打彩地溜出了学校。
绣鹃心里犹如平静的湖水投了一枚炸弹,翻滚腾越地再也不得安宁。她不相信自立的话,更不相信知秋是那种轻薄人,但自立说得有根有苗,由不得不往心里去。放了午学,她去了知秋家,知秋不在,便向姑母假说来借书。叶母觉得不是外人,叫她自己到知秋房里去寻。她一眼望见枕头,顺手一翻,枕下一双崭新的袜子和鞋垫。袜子是丝的,用白漂布缀了底,千针万纳的袜底上绣着一枝盛开的桃花。鞋垫中央绣着桃子,倒过来看又像一颗心。绣鹃哀肠寸断,想不到知秋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姐长姐短的柔情绵绵,怎么背转身来就投入了桃花的怀抱。真是流氓!无赖!骗子!心里发恨,手便去撕那袜子。但没有撕下去,她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冷静一想,觉得知秋既可悲又可怜,她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说冷就冷了,能算一个正直的人吗?知秋啊知秋,去追求紫玉,或许是为了政治需要,倒也情有可原。去勾搭桃花图个啥呢?图她粗壮?还是图她能干?知秋呀,也太把自己看轻了。她抹去腮边的泪,将袜子和鞋垫原封不动地放到枕头底下,和姑母打个招呼,走了。
春节临近,紫玉放假了。她火一样热恋着知秋,白天陪知秋办黑板报,晚上到夜校听他讲课、看他排戏。众人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奇怪。绣鹃一如既往,既不冷也不热,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晚上回家也不用知秋送了。桃花心里十分悲苦,自打紫玉回来,再也凑不到知秋跟前。她不敢和紫玉作对?紫玉爹是杨柳湾的头儿,她桃花指望谁呀,顶多不过是小队长的妹妹。她只好忍气吞声,按着嫂子的指教,往知秋家里跑。
除夕夜,夜校放假,宣传队也提早收场。桃花走进叶家,见叶家的饺子馅一点肉星儿也没有,觉得甚是可怜。她和嫂子打个招呼,端了一碗肉馅送到知秋家里。叶母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桃花笑笑说:“俺嫂子听说你家的饺子馅很荒,让我带了些肉馅来,您别嫌弃。”她洗了手,挽起袖子帮叶母揣面。叶母搓着有些湿润的昏花老眼,叹道:“俺家已经三、四年没见过肉花花了,托你的福,今年过年,能吃上一顿肉饺子。咳,你和花莲儿都是菩萨心肠啊!”桃花干活是能手,揉面、擀皮、包馅,干净麻利,包出的饺子小巧玲珑、饱鼓鼓的十分好看。叶母一旁看得心花怒放,自言自语地说:“我若有这么个儿媳妇,那可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哟!”
叶母声音虽低,桃花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打断叶母的话:“老嫂子,明天晚上,咱队里就开台演戏了,到时候您可得去看呀。”“去呀,去呀,听说你和秋儿演了《拾玉镯》,到时候我得好好看看你那扮相、听听你那唱腔。”叶母话锋一转说:“哎,你们演《拾玉镯》,玉镯准备好了吗?我那箱子里有一对玉镯,是出嫁时爹娘陪送的,你拿去用吧!”“这哪儿成啊?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能当道具?我们用门环代替就行了。”桃花坚辞不允。叶母:“那像啥事呀?戏演得再好,拿着门环晃晃悠悠的,还不叫人笑下大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