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茫茫的旷野中,传来急促而又凄凉的呼唤声。绣鹃听得出,是妹妹在唤她。“姐姐,快回家吧,再不回家,就见不到娘了……”那悲惨的呼叫,如同失群无助的羊羔在“咩咩”呻吟。绣鹃一惊,忽地从树后闪出来,急促地问:“娘咋啦?”纹鹃蓦地吓了一跳,认清是姐姐,“哇”地放声大哭:“娘吊死了……”“啊?”绣鹃脑袋如五雷轰顶,顿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飞一般地向家里奔去。
暗淡的煤油灯下,娘静静地躺在炕上,脸色紫中透黄,闭着双眼,微张着口,没有一丝儿表情。福兴为娘擦着嘴角的口水,福田在解着拴在门楣上的半截腰带,日新坐在炕前的木凳上,一声不吭地吸烟。绣鹃扑到娘身上,嚎啕大哭:“娘呀,你何苦走这条路?撇下女儿怎么活呀!娘呀,是我害了你呀……”日新闷声闷气地说:“嚎啥!你娘还没死。”绣鹃抹着满腮的泪水,迟凝地看看爹,又望着哥哥。福田说:“娘不要紧,幸亏小妹发现得早,救得及时。”绣鹃哽咽着止住泪水,接过哥哥手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娘的嘴角。她从来没有感到像今天这样需要娘,只要娘活着,让她去干啥她也答应。纹鹃随后赶进来,听说娘没有死,抹去泪,偎在了姐姐身边。
夜深了,父亲、哥哥、妹妹陆续睡了。绣鹃静静地候在娘身边,看着娘那削瘦的面庞,心里一阵阵抽搐。娘一生的苦乐,平时在她心目中原已淡化得远山一般,而今,突如加浓了重彩似的,特别的鲜明起来。娘含辛菇苦将她兄妹拉扯大,实指望晚年享些福,谁想到孩子大了,愁也多了。眼见得左邻右舍迎婚送嫁,而自己的家成了和尚寺、尼姑庵,做娘的心能囫囵吗?在现实的处境里,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改变儿女的命运呢?要维持这个家,也只能苦一个、甜一个了。她可怜母亲,同情母亲,又想到了哥哥。哥哥待自己特别好,自己从小在哥哥背上长大,伸手要鸟,哥哥上树去捉,张口要鱼,哥哥下河去摸。哥哥却没进过学校门,起早贪黑挣工分,供给自己读书,从没有半句怨言。而今,哥哥的终身大事求到自己了,自己竟是如此吝惜,真也太自私了。想着想着,心里像插了一把刀子,不由得使劲敲打自己的头。
杏阁无力的轻咳了一下,打断了绣鹃的思绪。桌上的灯终于油干光尽,淹淹一息了,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绣鹃为母亲掖掖被角,牵着娘的手,伏在炕沿上,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知秋风风火火地进来,询问着事情的缘由。绣鹃无限的哀怨化作泪水,扑在知秋怀里,倾诉着满腹的委屈,满以为知秋会同情她、抚慰她,不料知秋冷冰冰地说:“逼亲娘走上绝路,也太歹毒了。”绣鹃一力表白:“我是为了你呀。”“为我?你和我有啥牵连?连亲娘都不顾的人,我可不敢高攀。”知秋冷漠地说着,扬长而去。绣鹃欲哭无泪,悲痛地望望大地,大地黑漫漫的如同无底的万丈深渊;绝望地看看苍天,天上下着瓢泼的大雨……“哗哗”的水声将惊醒,天亮了,是父亲向瓮里倒水。“绣鹃,你去趟供销社,求求你表舅,就说娘病了,买斤红糖补补身子。”日新沉着脸,去炕席底下掏钱。绣鹃立起身来,拢拢蓬乱的头发,接过父亲的五角钱,二话没说,走了。
供销社在公社驻地紫阳镇。她赶到镇上,社员们正在集合出工,公社门口的大喇叭里唱着“东方红”。供销社门前聚集着几个人,绣鹃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一个中年汉子给生产队买农药,一个老头儿买煤油,一位老太婆卖鸡蛋,还有两个不知买啥。他们说,已经等了很久了,供销社的门还没有开。绣鹃问那老头儿:“供销社几点开门?”老头满腹牢骚:“门前写着呢,八点营业。咱庄户人家又没有钟表,谁知道几点了?为买半斤煤油,我跑来三趟了。头一趟赶来,油卖光了。第二趟赶来,油票过期了。这不,昨天刚发的油票,天不亮就动身,跑了十里赶到这儿,憨憨地等到这般时候。咳!家里一个多月没点灯了。”绣鹃看看天,太阳挂在东南,估计九点多钟了。她不情愿去烦表舅,可又不得不去。
她绕到后门,门关着。敲了好一阵子,闪出一位妖艳的胖娘们儿,看样子三十来岁。娘们儿睡眼迷离地打量一番绣鹃,不耐烦地吼道:“瞎敲啥?还让人睡不睡觉?”绣鹃耐着性子陪笑道:“你是妗母吧,我是宋主任的外甥女,俺娘病了,想买斤红糖。”胖女人“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人在时里,鳖在泥里,老宋哪里这么多外甥女?”口里嘟囔着,扭着屁股进去了。绣鹃听娘说过,表舅后续的妻子叫杞巧巧,跋扈得很。绣鹃来不及顾面子,尾随而进。
宿舍里,钻出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圆圆的脸,胖得下巴上的肉兜着,光秃秃的头顶像打铁用的砧子,铮亮铮亮的,只在耳根处残留着半圈黄兮兮的细毛。他仰面打着哈欠,连看也不看绣鹃一眼,满口官腔:“红糖卖光了。”绣鹃估计他就是表舅宋春光。于是,毕恭毕敬地说:“舅,我是苗杏阁的女儿,叫梅绣鹃。俺娘病了,想买斤红糖。”春光依旧打着哈欠,傲慢地说:“有糖票吗?”绣鹃想,有糖票用得着走你的后门吗?口里却说:“娘说舅是自己人,有事找您,没有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