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茶盅,章惇喝了口清茶,漱了漱口,吐到了铜痰盒中。
转头望着马车外雾气迷蒙的天空,“真是一年比一年污糟了。”
林希喉咙也有些痒痒的,只是在宰相面前,不敢恣意行事。就像他的屁股一样,挨着座椅的边缘,就没敢坐正了。
这位陪同章惇视察钢铁厂的中书舍人,也望着窗外,叹道,“这些年,京师中得痰症的一年比一年多,多亏了这座铁场。”
林希陪着章惇在工厂区走了一日,头上、身上落满了煤灰倒也罢了,嘴里、肺里也都充满了煤灰。
就是因为城北的钢铁厂,京师的空气一年比一年差。起了风还好,遇上没风的日子,吐口痰都是带着灰。
章惇笑了:“为了每年百万石的铁料,只能权且忍一忍了。”
林希点头,“十年之前,天下各路所产的铁料,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座铁场。”
章惇旋又叹道:“可要是当年知道会是现在这幅模样,就是熙宗皇帝在,也肯定要把铁场搬远一点。”
熙宗皇帝总喜欢把好东西放在眼皮底下,这是有名的。
军器监的一干工厂,熙宗在世时都近万人的规模了,还是得大半蜷在京城内,而且还是皇城边,直到太后垂帘,才一股脑的迁到新城外。
林希道:“当年若当真能设得远一点,京师里面能少一半痰症。”
章惇微微沉吟,“我也在想,还是得把这座工厂迁远一点,否则真的会少活几年。”
林希立刻道:“京师苦铁场久矣,若相公能做主迁走,可是人人感戴。这铁场,向北可迁去孟津,向南放在应天府更合适。”
林希的急迫,让章惇笑了起来:“京师里是不是时常有人抱怨,说要把这座铁场给迁走?”
“每到雾霾天,都少不了抱怨。只是在相公面前不敢说。”
“因为他们都知道,朝廷不是不想迁,实在是不能迁。”章惇又望着窗外,那里有人,有房,有车马,有巨大的高炉,有昼夜不息的烟囱,“花销太大,损失也太大,朝廷迁不起。”
很多人都盼着钢铁厂能从京师搬走,还京师一个朗朗青天。
可如今钢铁厂中,仅仅是各色工人,都过了一万人。除此之外,还有依附在工厂周边的店铺、馆舍、医院、学校、军营,以及衙门。连专门用来运输矿石和煤炭的铁路都有两条。
这已经不是工厂了,是一座万户以上的大城,能说搬就搬?
这一座钢铁厂,从最初的年产数万石,到现在的百万石,整整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期间投入的钱帛多达千万贯。每年朝廷从这座工厂中得到的直接收益不少于百万贯,而百万石钢铁更是渗入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军器要用铁,铸钱要用铁,轨道要用铁,农具要用铁,做工要用铁,锅碗瓢盆都少不了铁。旧时铁少的时候,什么都能将就一下,现在用惯了铁制品后,怎么都将就不了了。
“相公说的是啊。前两年一座新建高炉爆炸,京师里面就连建房的工钱都涨了两成。停工搬迁的话,朝廷受不了,百姓也受不了。”
宰相的车队安静的行驶在通向城中的官道上,尽管这支车队还是遵守了靠右行驶的交通规则。但对面过来的车马,看到插在前导车上的青罗盖伞,都停了下来,靠向路边。
车轮下,用柏油和煤渣铺成的道路,让车中乘客感觉不到车在行驶,章惇就像是在闲暇时午后,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林希聊着天,又静静的喝着清茶。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相公!”
章惇的亲卫在外敲了敲车窗,林希忙打开车窗,亲卫就递进一张纸条。
章惇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林希小心的问:“相公,出了何事?”
章惇摇摇头,语气萧索:“郭逵退了,种谔又亡,谁堪为继任之人?”
林希吓了一跳,“种谔死了!?”
章惇把纸条递给林希:“七日前于延州病故。”
比起另一个历史上,在五路伐夏和永乐城之役连续两次惨败之后暴毙,种谔在灭夏后始终保持着健康,等待朝廷举兵北伐的那一天。
不过在去年冬天,他还是因为外感风寒了病,朝廷派了两次医生去照料,之后就报说有所好转,没想到上个月还自上表说业已康复大半,可任驱策,没想到这个月收到的第一条有关他的消息,就是讣闻。
“去岁种诂新丧,今日种谔又亡,区区半载,三种顿失其二,种谊听闻亦在病中,若有万一,这西军可要失却半壁江山了。”
林希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对绝大多数的士大夫来说,种谔、种诂可是死得好。
西北平定,三种名震天下,种家门下充斥西军之中。要不是有韩冈为种家撑腰,三种早被打压下去了。
就是这样,种谔也是几次以升迁为名被调入京师任职,种谊、种诂同样都在外路任官,种诂便是病故在河北任上,种谊现在也是在代州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