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六国毕一(229B.C.—221B.C.)
至少在反复的时候会受到情义上的压力,好好掂量一下,不能对不起死人啊。荆轲就是各正面的例子,荆轲后来见到太子丹时,起初并不愿意刺秦,在后来漫长的刺秦准备过程中,又出现过一两次犹豫拖延,但大约都是被田光的死所激迫,终于善始善终,坚持下去了。
田光为了太子丹的“大事”,不惜以身死而促成之,可谓太子丹的知交和真朋友啊!一人一生得此一友,夫复何憾。
田光真正能做到了为朋友两肋插刀。这可真是把刀插进去,不是一种形容词啊!大约惟其义烈如此,田光才在江湖上浪出诺大实名吧。
另外,田光以身死相激荆轲,以免荆轲打退堂鼓,也看得出来,在田光的估计中,荆轲对刺秦一事可能会没有太强的自觉主动性,他的革命觉悟不高(假如刺秦是革命的话),所以田光要这么激迫他。把一种公义,变成出于私情。
随后,荆轲去见了太子丹。太子丹向他提出了行刺的请求。荆轲方才明白,田光所说的大事,是要去行刺秦王政啊。他“久之”没有说话。
这就奇怪了,如果是一个久有抗秦之心的“革命志士”的话——如一些书上给荆轲所下的定义,他此时应该立刻攘臂而起,叫嚣着去献身“革命”才对。
但是,荆轲却好半天没有说话。等他终于开口了,却是拒绝。他拒绝太子丹说:“我这人驽下,像劣质毛驴一样差,不足任用。”
明确表达了拒绝的态度。(荆轲居然不愿意刺秦!)
于是,太子丹急了,给他“顿首”(以头频频碰地)、“固请毋让”(死活不许他推辞)。
看见太子丹这么急赤白脸,以太子的尊贵身份而给自己频频磕头相求,荆轲觉得,这大约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知遇之恩”吧。我在农贸市场哭,等得不就是被人“知遇”吗。不过,知遇是知遇,去做将相是一种知遇;去玩命,这也是一种知遇啊?
但是荆轲转而想到了田光——其实他一直在想着田光——田先生血迹未干,私人的嘱托尚在耳边,荆轲很难办。
经过一番史料失录的思想斗争,荆轲终于“许诺”了。但是,后来仍然“久之,未有行意”(很久都没有出发的意思)。革命的主动自觉性很差。
于是,这期间太子为了顺适荆轲的心意,做了一系列拉拢套磁的好事,包括:
a. 尊荆轲为头等宾客;
b. “舍上舍”,住VIP高级标准间;
c. 太子“日造门下”(每天拜访,以示敬意);
d. “供太牢具”(吃祭祀祖宗的最高等食品并使用高等饮食礼器——鼎什么的);
e. “异物间进”(不时送来奇珍异宝);
f. “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太子丹从“红楼”里调来美女和豪华车,任其享用)。
上述都是《史记》的描写,当不为虚。如果按照汉朝人的武侠小说《燕丹子》的说法,则荆轲还有“黄金投龟,千里马肝,姬人好手,盛以玉盘”的更严重恶劣的描写,那就更阔气了,更比大款砸XO厉害的多。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顺适其意”,让荆轲满意。这就是荆轲被工具化的全过程。看得出来,荆轲没有太强烈的自觉刺秦意识,中间是有一个漫长的被收买的过程。倘若是自觉的“革命”志士,当不需这些劳什子。
荆轲又要车,又要美女,又要奇珍异物,不是大侠所为,而近乎商人。当初,伍子胥促使专诸行刺,严仲子驱使聂政,似乎都没有花出这么大血本。
荆轲虽然不是被物质“收买”的,但至少是被情义“收买”的——田光的江湖情义,和太子丹的主客情义。
荆轲的行动,终于属于士为知己者死,属于为燕王室效命,以谋求燕王族在燕国的权位不倒。
而且,“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恣荆轲所欲”这里边带着一种互动,似乎荆轲那一方面,也是有“欲”的。
我们先放松历史这匹野马奔跑的缰绳,暂把刺秦的事情停顿一下,而望着窗外秋风飒然,黄叶满庭的时节,追述一下荆轲的身世。
我们知道,荆轲是卫国人。卫国原本是春秋时代的大国,“三监”之一,后来日渐销侵,多数土地被邻居赵魏夺去了(包括原来的邯郸都是卫国的),到了最后,卫国只剩濮阳一个城了,沦落为魏的附庸。可是魏国人还是没有放过它,把它的卫怀君囚杀了。卫国也就亡国了。之所以杀卫怀君的原因,是因为卫国人亲秦,和秦国眉来眼去,想跟秦国连横。所以,卫国人对魏国的仇视应当由来已久,而对秦国人则一度想连横。
不久,吕不韦从倡导分封制的原则出发,给卫国复了国,把河南沁阳拨给卫君角掌握。这大约就是《吕氏春秋》中倡导的存亡续绝吧。一直到了秦二世,卫君才被废为庶人,卫国方才亡国。在荆轲那个时代,一般卫国人,会觉得是秦人在庇护着他们,没有秦人牵制,魏国就要灭他们。如果自己去刺秦,只能便宜了魏国人。所以,作为卫国人,荆轲对于秦人,应当没有切齿仇恨,卫国最痛恨的敌人,是百多年一直奴役他们的魏国人。荆轲作为卫国人,刺秦的原始动机应该不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