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吕氏春秋(251B.C.—233B.C.)
吕不韦这位大商人“破家”的金钱资助。没有吕不韦相救,秦王政早就在邯郸被围期间,被当作人质的儿子杀掉了。当初若不是吕不韦的安排,子异、秦王政一家早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今天!想到这里,秦王政阴森、沉重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柔情。吕不韦可谓功勋卓著。吕不韦没有篡位的行迹,相反他是平叛有功,平息了嫪毐大哥的军事政变,免去秦王的杀身之祸。今天他秦王政能够顺利亲政,体会君临万众的荣耀,全赖吕不韦的鼎立襄助。
但是,徜徉在秦王嬴政脸上的柔情并没有停留太久。吕不韦和嫪毐一样,两家都是以侵夺王权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的。嫪毐毕竟只是个暴发户,而吕不韦是三朝元老,在秦国根基很深,长期任用高品质人才,掌握全国军政大权,织起了一个势力盘根错节的大网,客观上侵占了君主的权力。秦王政喜欢读韩非子的书,天生带有很强的专制欲望,深知君主必须独制的政治法则,而刚好吕不韦也迷恋权力。解决这类争端的办法只有一个:秦王政或者吕不韦,其中一人实质性地退出权力结构的核心。
于是,秦王政命令吕不韦退休,回到封地洛阳去。
吕不韦意外之极,只好谢恩,被贬斥去了河南!当时正值十月,一场西部的大雪,出人意料地到来,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它悄然无语地洒向大地,咸阳作为一个庞大而孤独的城也不可避免地夹在雪中,黑夜中的雪线条条降下,城市的屋顶揭示出幽蓝的天空。一切仿佛梦一场。
寒雪里的泥浆爬上行路者的鞋和马车车轮,马匹嘶叫着,开出函谷关。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吕不韦实在应该多看一些老子庄子的书,当个江湖散人算了,但是他迷恋权力的老毛病跟他年轻时候用一千六百金投资子异时一样严重。当记忆中优美的片段总是要止不住铮铮作响,现在的落寞是终点还是为了聆听待发启程的哨声,他无法对平淡的现状心满意足,无法与疲惫零乱的生活握手言欢。吕不韦总是巴望着有一天能重返政坛,一年之后他开始行动。
他借助诸侯各国的媒体(也就是当时所谓的“宾客”),从野外向咸阳城施加压力。史书上说:“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 意思是各地的媒体和诸侯使者纷纷向秦王政求情,络绎不绝。
但是,适得其反,秦王政不但没有再次起用吕不韦的意思,反倒震惊于吕在民间和诸侯间巨大的影响力,恐其为变,立刻发出更深更远的流放令,把吕不韦驱逐到偏僻的四川山沟里,看他还怎么跟媒体勾搭!
流放令是这么写的:“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你们全家快滚去四川吧。
(其实,吕不韦还是有功的,为秦国攻城略地,还灭掉了大周王室的残局,封十万户侯是受之无愧的。至于号称仲父,那是秦王政幼年时候的事,他以丞相身份独立支撑了秦王政幼年时代的军国大事,号称“仲父”也是有必要的。)
吕不韦深感寒心,他其实并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想重回政坛,襄助秦国大业,实现他在《吕氏春秋》上倡言的君臣合作共治。可惜他实在太不了解秦王政了,秦王政是古来最独的人,不肯与任何人分享权力,不肯让吕不韦重返政坛。吕不韦在一片凄凉和愤懑之中,也不想去四川了,干脆举起鸩酒,饮鸩而死。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235年。
对于一个政治生涯被意外中止了的人,也许继续活下去确实是种折磨,况且这时候他才五十多岁,正是驰骋政坛的金色年纪。平淡的生活比激情生活更容易让人疲惫,何况他感到秦王政在不断侵削自己,并平淡的生活都没有,只是绝望的生活。
吕不韦的死,确实挽救了他的三族。否则,以秦王政越发苛逼的态度来论,吕不韦再对峙下去,非得全家诛灭不可。吕的自杀,大约也是为着家族利益着想吧。
即便如此,吕不韦死后,还是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波。吕不韦的宾客及门生故吏数千人,偷着举行了盛大的游行集会,以为吕不韦出殡为名,从洛阳直至郊外的北邙山一带,折腾了一通。这种大规模的会葬行动不无政治示威之嫌。秦王政闻之,下令彻底打散这股势力。吕不韦的门生故吏,凡是有临葬者,一律驱逐出境。如果临葬者是秦国人,目前担任六百石以上年薪官职的,剥其爵位,迁徙于房陵。五百石以下年薪的,不管有没有临葬哭丧,一律迁徙。从而彻底把吕不韦的遗留势力清除了。秦王政还在政治舆论上嚷嚷道:谁敢再“操国事不道”(为国家办事不老实),如同嫪毐、吕不韦者,寡人必籍灭其满门!
秦王政确实是个寡人啊,而所谓“老实”(道)的标准,大约就是是否听寡人的话了。
秦王政的强压手段,使人臣和群众无不侧目,再也不敢“不道”了,秦国政治,从此走向了一种缺乏臣民各阶层参与的极端独裁政治。法家改革时候提倡的强化君权,被秦王政错误地推向了极点。直到28年后,随着秦王政的死去,独裁政治再也撑不下去了,各阶层人奋起反抗,大秦朝迅速坍塌解体。
独裁,不但不利于稳定,也不利于建设。因为他剥夺了臣民各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