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做只是不得已。
要熬到开春还有三个月。
不花剌在寒风里缓缓揉着自己的手,一个好射手绝不能有一双僵硬的手,没有事的时候,不花剌总在揉自己的手,因为下一刻他可能就会开弓。他听着身后有人唱着叫不出名字的牧歌,咿咿呀呀,古老苍凉,让人想到一匹离群的野马走在茫茫草原上,几千里长路,远望去只有衰草连天。
歌声里夹着金属在砺石上摩擦的刺耳声音,不花剌回过头,看着木犁坐在一张羊皮垫子上,把一柄重刀横置在自己膝盖上,手把一块砺石磨着刀刃。他的身边还放着六把刀,形制、长度、质地和重量都各不相同,有东陆产的弯刀,手工精致,仿佛一件礼器,也有粗糙沉重的长柄双手刀,刀身毫无光泽,就像是一片岩石。这些天里木犁一直在磨刀,磨刀的声音日夜响在北都城的城头,木犁磨着刀,看着西北方,有时候沉默,有时候低声歌唱。
不花剌知道木犁在等一个人,他在等朔北狼主蒙勒火儿斡尔寒。
等待总是让人心里焦虑,可是木犁不,他看向西北方的目光很平静,有时候他不磨刀了,静静地坐着,依然看着西北,整个人就像沙漠里风化的一块石头。不花剌开始不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http://www.jidubook.com/明白木犁为什么能那么安静,在金帐里对着那些大贵族怒吼的时候木犁分明凶得像头野兽。后来不花剌想http://www.shunong.com/书农书库http://www.jidubook.com/明白了,大概从三十年前朔北狼主退回北方的那一天开始,木犁就已经预料到那个男人会回来。
他等了蒙勒火儿三十年,三十年等下来,足以让人从焦虑变得安静。
“用得上这么多把刀么?”不花剌看着木犁手中的刀。
“驰狼的骨头很硬,这样刀口砍崩的时候有刀可换。”木犁低声说,看也不看他。
“可真不像一个老人家说出来的话。”不花剌淡淡地说。
木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我得休息一下了。”不花剌笑笑。
他旁边就有一张厚厚的羊毛毡子,他坐了上去,身体歪歪斜斜地放松。不花剌在城墙上一直有这么一张毡子,因为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不知有多少个晚上,他就睡在这里,身下垫一片毡子,身上再用一张毡子挡风而已。
有时候睡到深夜里,不花剌睁开眼睛,看见木犁面无表情地坐在不远处,在细雪里缓缓地磨刀。
可他们不太说话。
木犁背后站着一百个精壮的年轻人,清一色的简陋皮甲,清一色的阔口弯刀,每人背后插着一支粗木投矛,一双能走长路的宽大脚板上裹着柔软的鹿皮。城下还有两千九百个这样的年轻人,都是木犁的子弟兵。木犁从奴隶中选拔了这些年轻人,亲手教会他们用刀,鞭打他们告诫他们战场上的规矩,也把他们看做自己的兄弟。木犁不相信贵族,他只相信奴隶,从一个奴隶崽子到青阳最有名的武士,木犁的心底深处大概一直把自己看做一个奴隶。他坚守着一种奴隶特有的骄傲,冷漠地对待老大君郭勒尔帕苏尔以外的任何贵族。
在北都城里,不花剌也有一千个人,他们每一个都穿着牧民常穿的黑毡大氅,有一匹自己亲手从小马驹养大的骏马、一张自己手制的弓和一袋子狼牙箭。大部分时候他们打猎为生,接到了大君的命令才会出现在北都城里。青阳部的一千名鬼弓是专属于帕苏尔家主人的军队,任何人都不得不对这支军队抱有戒心,一千名射雕的好猎手也许不足以击溃一支骑兵,可是在草原上他们任何人都能用一支狼牙箭在百步外杀死一个尊贵的人。帕苏尔家的主人总是带着骄傲的口气向别人赞美自己的一千名鬼弓为“青阳的猎鹰”,而把威胁隐藏在其中。
不花剌知道木犁为什么很少跟自己说话,因为他的一千人事实上都是贵族,是被大君授予贵族身份的特殊的猎人,他们出现在北都城里的时候享有特殊的权力。
不花剌伸手到袍子里摸索着,摸出了一支老竹的笛子,看得出那是支很有年份的玩意儿了,外面的竹皮在千百次的摩挲后泛着一层润泽的光,褐黄的颜色像是琥珀。他试了试音,吹起了一支北都城里很少人听过的曲子。笛声低沉呜咽,仿佛草原上的卷云低垂。
木犁的子弟兵们默默地听着木犁的歌和不花剌的笛子声,发觉那两个乍听起来完全不同的调子却有着一模一样的节拍,笛子声和牧歌声微妙地融合在一起,渐渐地笛子声低沉下去,像是草原,牧歌声飞扬起来,像是草原上的骏马。
木犁停止了磨刀,也停止了歌唱。他低头默默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刀,沉默着。
不花剌继续吹笛子,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过了很久之后,木犁的子弟兵们听见木犁喉咙里又传出了低沉的哼唱声,还是刚才那首古老的牧人之歌,和不花剌的笛子声慢慢地融合在一起。就着歌声和笛子声,木犁一下下地打磨战刀,磨刀声如风声雨声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