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罐“维柯丁”止痛药摆在浴室的洗脸台上,瓶盖不见了。妈妈的房间门关着。强尼嘎吱一声打开门,发现房里一片昏暗,妈妈躲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他听到她嘶嘶的呼吸声,但除此之外,房间里一片死寂。他关上门,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
床底下有一个行李箱,箱子的皮面已经龟裂,铰链已经氧化变黑,失去了光泽,而且皮带断了一条。然而,强尼一直收着那个行李箱,那是曾祖父留下来的。行李箱很大,四四方方,而且上面还有姓名首字母的图案。虽然图案已经磨损褪色,不过,如果从侧边斜斜看过去,还是看得出图案上的几个字母是JPM。也就是强尼·潘德尔顿·麦瑞蒙。他的名字和曾祖父一模一样。
他把行李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摆到床上,解开最底下那个皮带扣,然后嘎吱一声掀开箱盖,让箱盖靠到墙上。箱盖圆弧型的内侧贴了十二张照片,还有一张拼贴画。那些照片多半是妹妹的,不过有几张是他和妹妹的合照。两个人看起来真的很像双胞胎,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微笑。他轻轻摸摸其中一张照片,继续看另外几张。他爸爸的照片,史宾塞·麦瑞蒙块头很大,牙齿整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是建筑商,手心的皮肤很粗糙,人看起来很沉稳,充满自信,而且很有正义感。最后这一点最令强尼自豪。能够当他的儿子,强尼感到很荣幸。他教了强尼很多东西,比如说,教他学会开车,教他做人要抬头挺胸,教他如何做出明快正确的决定。爸爸让他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教会他如何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人世间什么是值得相信的。爸爸告诉他,对某些事物要有坚定的信念。比如,对家庭、对上帝、对人群社会。从爸爸身上,强尼学会了什么叫作男人。
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抛下他们走了。
如今,强尼不由得开始怀疑爸爸教他的一切。他曾经深信不移的一切。他开始认为,上帝根本不在乎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不在乎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天底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公理正义,没有因果报应,也没有所谓的人溺己溺。碰到困难的时候,街坊邻居根本没有人会伸出援手,而且,脆弱无助的人没有生存的余地。爸爸教他的一切,全是狗屁。什么教会,什么警察,甚至妈妈──他们都没办法把妹妹找回来。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这一年来,强尼对人生有了新的领悟。他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道理:一切只能靠自己。
反正,人世间就是这么回事。你曾经深信不移的一切,到头来却化为泡影。力量是一种虚幻的想象,信仰纯属狗屁。那又怎么样?昔日那个明朗灿烂的世界,如今变成了一个冷酷的世界,犹如一团令人窒息的迷雾。那又怎么样?人生本来就是这样。而且,强尼领悟到人生的新法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个人可以信任,除了他自己。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依循这个法则──这是他的人生道路,他的选择,而且,永远不回头。
他仔细打量爸爸那几张照片。有一张是他坐在一部小货车的驾驶座上,戴着太阳眼镜,面带微笑。另一张是他站在屋顶上,动作看起来很灵敏,腰上围着一条工具腰带,腰带的一边垂得特别低。他看起来好强壮:结实的下巴、宽阔的肩膀、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强尼看着那些照片,心里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像爸爸。结果,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强尼实在太瘦小,太苍白。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壮,不过,那只是外表。
他的心很坚强。
他告诉自己:有一天我一定会很强壮。
但他实在不是那么有把握。所以,他就不再想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对他说话。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他刻意不去听那个声音,用力一咬牙,又伸手去摸摸那几张照片。他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于是,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种失落感已经消失了。
他并不孤单。
行李箱里装的都是艾莉莎最心爱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她一定会急着找那些东西。接着,他把那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她的日记,他没有偷看。两只动物布玩偶,那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三本相簿。一本毕业纪念册。几张她最心爱的CD。一个装满了小纸条的小箱子。那些纸条都是她在学校里和几个死党传来传去的悄悄话,她宝贝得要命。
好几次,妈妈问强尼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强尼不敢告诉她。要是哪天她吃错什么药,哪根筋不对,他实在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那些东西可能会被她拿去丢掉,或是拿到后院一把火烧掉,然后像僵尸一样愣愣地站在旁边看,或是声嘶力竭地大叫,说看到那些东西想到艾莉莎,太痛苦了。她曾经出现过那样的反应。有一次是她看到几张爸爸的照片,有一次是她看到妹妹房间里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后来,那些东西都不见了。过了一个晚上,东西忽然都不见了,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仿佛被妈妈内心的暴风雨席卷而去。
箱子最底下有一个绿色的档案夹,里面是薄薄的一叠地图,还有一张8cm×10 cm的艾莉莎的照片。强尼把照片摆到旁边,把那些地图拿出来摊在床上。有一张是本郡的大比例尺地图,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