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平一口气说完,筱优怔怔地望他,谁能将寂寞形容得这么透彻?也只有真正体验过的人才能,可是他……他有家,他不该这么寂寞。
“谁敢毁谤周医师没人性,你那么温柔,连病人网友都在网站上把你夸得像再世华佗。”
侑萱——我很爱的那个女人。她用冷漠来武装自己,而我和她一样,只不过我的面具叫做温柔。
“没有人可以深触到我的内心,他们只看得见我肤浅的表皮,我笑不是因为开心,而是松口气,因为状况在我能掌握的范围内;我对人轻声细语,不是因为我的脾气好,而是不想让人看见我真实的情绪;认真说来,我习惯用温柔把人挡在墙外,我和侑萱是同一种人。”
“所以你对我们温柔,也是为了把我们挡在墙外?”筱优轻笑反问,虽然心中早有答案。
“我对你们并不温柔,小录没跟你抱怨过我很严格?”
“有。”他不会大声骂他,但温柔地坚持着,坚持小录必须达到他的要求,一天一百题数学,他是个相当严厉的老师。
“我对小记也不温柔,她那口烂牙是谁逼她去修理的?”
想想,也是,他认为该做的事,就会做到底,即使他不骂不逼不发火。
就像当年,他不准她亲吻自己,就像他固执的一千五百点,就像他不相信她,不信到底……
说得好,是面具啊,原来不管是谁,都戴了面具,只不过有人的面具是廉价品,刻的笑容太虚伪,叫人不敢亲近,而他的面具笑容又柔又真,百分百纯人皮。
“为什么不说话?”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好人不应该寂寞,许多人都想和你亲近,建立交情。”
历平抚过她的脸颊,动作很轻,像害怕碰痛了她似地,她没有害羞、躲避,只是偏着脸,任他触摸。也许是他们已经太熟,也许是他眼底的落寞让她无法推开他的心痛。
好久,他深深叹息,“知道吗?失去侑萱,就算整个世界对我喧哗,我还是觉得寂寞。”
心窒,差一点点,她就要对他说,他从没有失去过她,在她放下恨的同时,她的爱还在,她收着藏着,密密实实封锁,那是她的宝藏,一生一世都不肯放手的珍宝。
差一点点,她就要告诉他,请你看清楚,即使模样改变、性情大修,她仍然是他的方侑萱,仍然一直、一直……在他身边。
在嘴巴张阖间,理智将她感性那面拉回。
不能忘记呵,她对自己的健康仍然没有把握,她不知道这个病将困扰自己多久,那个过程她走过,知道那不是辛苦两个字就可以说得过。
现在,每隔一段时间,她都得到医院报到,检查癌细胞有没有复发的迹象,知道吗?光是等报告,就是一件叫人精神耗弱的磨人差事。
咽下口水,一并把那些“差一点点”压回肚子里边,他们之间,继续维持这种关系就好。
“两个老人家,要不要出去走走?”筱优转移话题。
“去哪里?”
“哪里都好。”
“去花市,买很多花回来种?”她很爱花,连屋里都摆了许多小盆栽。
上个月,她突如其来说,等过几年,要把隔壁的土地买下来,那么她就有很大一片土地可以种向日葵。
他问她,为什么要种向日葵?很喜欢吃葵瓜子吗?她笑着摇头,说:“以前我喜欢月亮的阴晴圆缺,现在我爱追逐太阳的热烈,而向日葵像夸父,日日追寻着太阳。”
他说:“没有人会喜欢月亮的阴晴圆缺,那种感觉太凄凉。”
她回答,“有阴,你才能期待晴天,有缺,你才能想像圆的美。正面负面,角度决定你所看到的世界。”
那个时候,他笑得很温柔,不是拒人千里的温柔,而是想让她向自己靠近的温柔,他很愉悦,因为她的人生褪去阴暗晦涩,现在的顾筱优懂得追求快乐。
她说故事似地讲着,“我搬来这里的时候,听说那块土地上,曾经种了满满的一大片向日葵,花开的季节,耀眼的黄,让那个每个经过这条巷子的人心情开朗,我想要再次种下一大片晴朗,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他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过几年才买,现在买不好吗?是不是钱不够?”
筱优回答,“不是,隔壁的地主就是二四八号的老爷爷,他打死不肯卖地,知道他儿子有意思把地卖给我,他气到拿着棍子把儿子打出家门。”
“这么严重?”
“听说,以前老爷爷工作很忙,老奶奶在家里无聊,他就买下那块地让老奶奶种花种菜,打发无聊时间,后来老奶奶死了,他怎么都不肯卖地。”
“他想留下的,不是一块土地,而是一段回忆。”历平接话。
“是啊,只是好可惜,地荒芜了那么久,只剩下一棵瘦伶伶的印度樱桃还活着。”
“人会凋零,花草树木也一样。”
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联想起,是啊,人会凋零,性命这么宝贵,他还要浪费时间等待侑亭改变心意?如果她真的终生不悔呢?不,他得试着积极解决,就等这次从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回来之后吧。
“历平?周医师?周大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