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锦书难寄西飞翼 1 便纵有千种风情
商痕:
放下电话还觉意犹未尽。
今天我好高兴,也好意外。
不仅因为你喊我红狐狸,还因为这一次我没有在电话里骂你。
我其实是最想骂你的,骂你的《处子之吻》。
我始终认为你很虚伪,你从来不表明自己的爱与不爱,但你写了《梦中独舞》,写了《杏树之约》,还写了《处子之吻》。
你的《处子之吻》,通篇只有胡说八道。
你的所有的意像全都是荒诞不经。
重复出现的杏树、风巢、火车,没完没了的琥珀、化石、甘霖,让人窒息的荔枝、樱桃、玛瑙盘子白玉杯——两匹白马在不同的风景里、不同的情境里缠绵、造爱,背景音乐是《高山流水》和纳兰容若的《金缕曲》。
谁都知道纳兰词中的这首《金缕曲》是写给他的挚友梁汾的:“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是怎样的“君不见月如水”?怎样的“共君此夜须沉醉”?
是怎样的“寻思起从头翻悔”?怎样的“身世悠悠何足问”?
是怎样的“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也不看看知道纳兰容若是何等高贵之人,人言愁,我始欲愁。
他的词性人性纵然有些古今同忌的情结,有些不屑于凡尘的情愫。
也是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独有的尘外之情超逸之性。
但你商痕是何等之人,两匹白马又是在玩味哪种暧昧?
你给了所有人错觉,你也走不出自己的错觉。
你给了另类人希望,你自己却没有希望。
你给了有些人绝望,你自己也只有绝望。
你其实挺可怜的,商痕,你知道吗?
你会让人恨,你也会让人疼。
我骂累了。商痕。
且饶了你。
那就讲讲我自己吧。
讲讲钟情,再讲讲我为什么叫红狐狸。
我的故事你一定爱听!
钟情的名字是父亲赐予。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钟望尘还在庄河县的农村接受改造,我的继父是得势猖狂的权贵。我父亲得了重病才返回大连接受治疗,他回来时除了知道我母亲在别人家生下了我,还知道秋晓也为他生了儿子——这始终是他的错觉。他虽然并不爱我的母亲兰馨,但对于男人来说,有了秋晓母子,也足以了断他的失落和夺妻之恨。后来他赐了我一个钟情的名字,拍拍屁股就去了陕西,呆在秦岭森林里再也没有回来。
名字其实是父母挂在孩子的衣襟上以便与其他孩子区别的符号。
我的生父走了,母亲的心只在他现在的男人身上,继父嗜酒如命,视我为拖油瓶。我只属于我自己,我的名字也就和妇产科医院的婴儿室里贴在每个襁褓上的标签一样,只是表示和别人的不同。
我一直觉得,人应该有权在成年以后为自己另取一个名字,赋予符号以一定的意义——我常常有这样的怪念头,这与我的身世和我对父母的成见有关,我曾经对他们有过怨怼——他们造出了一个女儿,却无法为她的生命负责:我出生后不久,就被诊断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心导管畸形加上先天导管未闭,医生说我必须在十八岁之前动手术。
结果是一年后弟弟出生了。
我怀疑他们是准备放弃我了,就在我渐渐懂得了自己的状况以后。
他们已经做好了失去我的准备,为此他们选择了弟弟。
这使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人可以是最宝贵的,也可以是最低贱的,我没有宝贵到让我的生父从千里迢迢的大森林里专程回来拿钱来为我治病,我也没有宝贵到让我的母亲可以放弃她的新家她的新丈夫来攒钱为我看病,而且我还不完全理解当时的几万元钱对我们那样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从两岁起就被寄养在高尔基路我奶奶家,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浓缩在那栋日本小楼里。
楼里住着两个奶奶,一个叫娇蕊,一个叫阳子。
都是白发苍苍的模样。
两个奶奶总是吵架:一个说你不该在年轻的时候抢走我的丈夫,老了老了又教唆我儿子去娶你的女儿;一个说是你把我女儿扔进墓园子里,你棒打鸳鸯强拆了一对好夫妻。
两个奶奶各有爱好:一个喜欢摇着纺车纺线织布,唱两声商州花鼓;一个喜欢拿着花绷子绣花,再弹上一曲胡笳。
商痕你知不知道我奶奶是哪一个?
她就是那个喜欢纺线织布唱花鼓戏的娇蕊。
她可喜欢给我讲故事啦,讲她的商州,讲她曾经是唱红商州一面天的小桃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