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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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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生死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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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劲也找不到商彤。

    眼看日头偏西,我担心死了。

    后来我终于想起一个地方:尘叔的修理铺。

    果然,商彤就在哪儿。

    “跟我回去吧,弟弟!”

    暮色苍茫,我弟弟商彤把自己搁在仓房后尘叔修理铺的木栅栏上:“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说:“我是你哥哥呀!”

    商彤不屑一顾地扬了扬他那小小男子汉的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真想朝他那张原本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猛击一百二十拳,但我忍住了:“跟我回家吧!”我说:“在樱桃谷的木屋里,有我们的妈妈,还有……我们的……爸爸,”

    一颗硕大无朋的眼泪从商彤的眼里跌落,他的声音好像在昭示着世界末日的降临:“我的爸爸,他死了,已经让你们给逼死了。”

    我不跟他生气。

    只好说:“那你还不快去看他,跟他告别,替他守灵,给他送终。”

    商彤“哼”了一声:“我恨他,因为他也骗我,他那么好,那么完美,那么宠我,爱我,让我一直活在爱里,让我一直以为他就是全部了,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要用一生去报答的父亲,可谁知那竟然也是他的欺骗。我宁愿自小就是一个孤儿,我宁原从没有人同情我可怜我,也不想生活在这样的欺骗中,爸爸,妈妈,这会子忽地又冒出一个哥哥,我能去相信谁,我咋知道谁是假的谁又是真的?”

    我没有带回商彤。

    樱桃谷的木屋,残阳似血。

    灵柩纸幡,香烟弥漫,我那伤心的父亲和母亲啊!

    我不敢看他们脸上的失望和倦怠。

    我哭了:我没有带回商彤。

    妈妈没有哭,一身缟素,默默地坐在一片斜射的夕阳里,默默地梳她柔长的黑发。这样静美的神韵让我想起气质高贵的式微妈妈,昨天她还坐在这相同的夕阳下同一棵树桩上,手不停歇地编织着给父亲的毛背心。但是式微妈妈受到了伤害。她走了,倔犟要强的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此刻坐在这里代替她的是另一个女人——我的妈妈——看她一袭白衣,她静坐一旁默默无言隐忍含悲的神态,她无声地哭,嚎啕地哭,死去活来地哭,她的哭和她的美丽一样让人动心,不仅吸引着我的父亲,吸引着渐渐知性的父亲的儿子——他的商痕,更吸引着尘叔——那是一个多么可悲多么令人惋惜的人,他承受着太多太多常人无法忍受的负累: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生命打击才惹了这满身满心的病?那种身患隐疾的男人怎么也克服不了的无奈与痛楚,那种养育了别人的儿子而又蒙羞受辱的遭际,那种对美丽而不忠的妻子的娇纵与包容。他的世界阴沉黯淡;他的痛苦就像常年不断的连阴雨,活在太阳下的人们谁也无法向他靠近。可是他,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淋漓尽致地喊出:我看谁敢动我的女人和孩子!

    父亲走过来给尘叔灵堂前点上新的蜡烛:“商彤不回来我们就不能入殓埋棺,等两天吧,等到明天后天就不能再等了,天热,死人活人都受不住。”

    我们开始等待。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第三天,商彤还是不愿回来。

    我们掩埋了尘叔,在樱桃谷深处的林中空地上,在那一大片草甸子上。

    远处是涛声低诵的落叶松和雪杉,近处是黄灿灿的野百合和红色的刺玫。

    我这才忽然明白原来双胞胎也会有很多不同的,我柔情似水,商彤呢,心冷似铁。他究竟是在恨谁呢?恨他的父亲还是我的父亲?恨妈妈?还是恨和我一般两样的……命运?

    就在尘叔的墓前,妈妈对我说:“孩子,你还得回商州去,你的式微妈妈在等着你呐,她养你到十二岁,她怎能一下子就没有了你?!”

    “可我也离不开妈妈呀。”我说:“我不放心商彤,不放心你和父亲。”

    妈妈说:“命里注定我只能是你的一张弓,我只能尽自己的力量把你射到远方去,因为那是你的心无论走多远走多少年都要拐回去看的地方。孩子你知道吗?那是你的天堂。”

    妈妈说:“而我又能留住你什么呢?能留住你的身体还是你的灵魂?能留住你的精神还是你的梦魅?我如今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恨了,我能把这些悔恨和眼泪留给你吗?去吧,孩子,回商州去,找她,找你的……式微妈妈。”

    父亲也赞同妈妈的意见。

    回到屋里,拿起猎枪,穿上蓑衣,父亲对我说:“本想等彤儿回来我们吃一顿团圆饭再放你走的,看来也吃不着了。今晚陪老子再去守夜,明早好去赶路。”

    山风唤来雷击电劈的暴雨,那一夜我在父亲的茅草庵里耿耿难眠。

    父亲枕着他的双管猎枪,一会儿睡得鼾声震天,一会儿又梦呓喃喃:“会唱秦腔吗……会唱秦腔吗……给我唱最拿手的唱段……唱最拿手的唱段……”

    我又想起那一天给父亲打酒回来遇见尘叔的情景,尘叔给他最爱的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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