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偷就怕被贼惦记着,彭家宗祠从此不得安宁。白墙玄瓦的院落里,常常被人无端地挖个大坑掘个深洞,千疮百孔。好在当初挖出银子赏给匠人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族长本人不贪不沾心性淡泊与世无争,好名望有口皆碑,常常是对着各路英杰的明探暗访不管不问,夜里干脆敞开祠堂大门任由出入,倒让那些觊觎已久发财心切的匪人无从非礼难以轻狂。怕的只是那个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名叫“李常有”的,臭名远扬无恶不作,常常是见了男人打一枪,见了女人摸裤裆的,有一天偏偏也来造访。所幸彭家宗祠自有吉星高照,村子里几十户人家不仅躲过一劫,还留下一段轶事:说是那日贼匪蜂拥而至,彭家屋场的男女老少于匆忙间全都躲到了南山的大峪沟,只留下族长一个人躲到祠堂里的小阁楼上的麦秸草后面。土匪们在厅前厅后前堂后厢遍寻一遍,不得要领,思谋着这一村子人一定是携了钱财闻风逃脱了,就想点一把火烧了村子再烧了祠堂,却又想起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寻思着等到下次再来包抄定能一网打尽满载而归,于是鸣金收兵打道回府。都快走出村子了,才忽地想起那小阁楼似是漏网,不定里边还藏着些什么。派了年龄最小的小匪崽去看,只为了结一桩心愿,不存其它幻想的。那小匪崽举着一把松油火把在阁楼前虚晃了几晃,壮大胆子朝里边喊:“楼上有人没有?”族长那时正在里边吓得尿湿裤子,竟也糊里糊涂地对答上了:“没,没有!”小匪崽也给糊住了,遂又问道:“人到哪里去了?”屋里继续糊涂应答:“往北山,往磨丈沟里躲去了。”回答完才猛地惊醒:这分明是此地无银,不打自招么。小匪崽却还在混沌之中,听了阁楼上的应答竟然如获至宝,赶紧跑回去汇报:“楼上没有人,人……人……人……都往北山里跑了,去磨丈沟躲去了。”人困马乏,那“李常有”也是急于收兵回营,不及细想其中蹊跷,就让族长凭空拣回一条小命,自此,千恩万谢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好运道也都归功于彭家宗祠的庇护——真是吉屋啊!
那年冬季里的另一桩怪事更说明吉屋福运的道理。
族长的大儿媳妇不足月而难产,熬煎了三天三夜,求神念经烧香拜佛,产婆神婆巫婆道婆请来了一屋子,到底奈何不了产妇腹内横生的那一疙瘩肉。第四天的时候那妇人已是人事不省,一家人都准备着料理后事了,却有人灵机一动:那祠堂不是一座吉屋嘛,抬过去试它一试,不定就能沾点喜气吉运呢。于是血流成河的产妇呻呻唤唤地被抬了过去,说来也怪啊,一进了那黑漆大门就听不见喊叫呻唤了,绕了门前的照壁进了两进的厅院还未放下担架,孩子就生出来了,眉清目秀的一个带把把的,嗓门洪亮,哭声震天。
世事本无常,福祸难预料。
吉屋变凶宅也似乎只是一夜间的事。
首先是彭家屋场男女老少都患上了一种可怕的瘟疫,上吐下泻,无药可医,一年内相继有一半人撒手西去。而彭家宗祠内外常年散发出一股骚臭气味,直到变做无人近前的空宅之后依然经久不散。有外村的人在夜半路过这里时听见院落里群魔乱舞闹成一团,有胆大的前去偷看,说是看见成群结队的女鬼打着绿灯笼绕着白粉墙唱“舞趟趟,舞趟趟,舞趟趟”,热闹非凡,像是要急着去赶冥界里的市集。更有邪乎的说法是当初彭家修建祠堂时挖到的那一瓮银子是阴曹地府里走失的库银,现在阎王爷大发雷霆兴师问罪来了,活该彭姓之人得了这不义之财遭了报应,只连累得整个村子都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也真的是鸡犬不宁呢——村子里的鸡接二连三地失踪,到夜里一声不响就踪迹全无尸骨不见,谁也弄不清其中的端倪,只说是彭家宗祠里的阴鬼喜欢夜里出来喝活物的血,以便修炼成精。直到数月后一股龙卷风把彭家祠堂的屋顶揭起,飞扬起漫天翻卷的鸡毛,各家才知道了自己失踪的鸡们的下落。有好事者拿着杆子火把结伴进了废弃已久的祠堂,只见黄烟四起,绿雾弥漫,扑朔迷离之中骚臭气味令人作呕,更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眼前掠过,晃得眼睛发花。那是一群黄鼠狼。大大小小共有一百多只,竟然是四四方方罗列成阵的一个队伍,只差擂鼓助阵摇旗呐喊了。
在商州的传说中,黄鼠狼是被奉为黄大仙的,虽然谁都知道它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是谁也不会更不敢去惊动它们,只好任凭这群孽畜霸占了一座好宅子,无有办法。一晃就是好多年过去,那黄鼠狼子子孙孙地繁衍生息,早成了千军万马的一路大军,将彭家宗祠变做一座鬼哭狼嚎的活地狱。直到解放,直到解放军的医疗队驻扎到村子里来,用冲锋枪和手榴弹打死灭绝了这群恣意猖獗侵人害事的被当作“四害”的“黄大仙”,斩草除根之后尸体拉了满满一卡车,运到县里去展览。医疗队还用科学道理讲明了当初村子里发生瘟疫的原因,那也与这“黄大仙”有关,它携带着一种可怕的传染病菌,害死了大半个村子的人。
又一个风水先生走过彭家屋场是1953年的事。
这回是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后生,除了没有花白胡须和跛脚的腿,他的神态酷似当年走过三棵柏的那个神人。正午的阳光静静地照着,蝉鸣聒噪,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