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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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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水月梦花 2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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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居在恍惚之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评委身份。

    台上的复试一直在进行着,而他,竟然是忘情而专注——忘情为秋晓,专注为自己的心。惟有忘情才能专注啊,专注到“玩忽职守”。

    错在精灵。

    仅仅只是……错在精灵?!

    掌声铺天盖地,是为一个名叫兰馨的女孩子。

    初试时她的表现就不俗,只念了一手勃郎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弹了一首肖邦的钢琴曲,气质生就的高贵典雅,若演话剧她一定最适合古典主义流派的剧目,或者演绎莫里哀笔下的某个贵妇,在单纯抽象的布景前,穿着华丽繁琐的宫廷服装,每一个动作都局限在剧本和古典流派的严谨结构中,看起来极到位,但实际上没滋没味。古居曾在初试时看过她的表演,古居甚至无法想像,若演中国话剧,干脆就找不到适合她演的角色。这样的女孩,一定属于那种内心寂寞而外表有冷傲无比的人,她的钢琴弹得确实不错,她似乎更适合于做一个音乐家。复试这会儿她选了契珂夫笔下的《蠢货》中的寡妇,那个虚伪、做作、一方面把自己关在四堵墙里替亡夫守节,另一方面又时刻期待着有风雅的男人在她窗下唱小夜曲的假殉情者。她竟然博得满堂喝彩。

    接下来的女孩很朴实,模样长得有点像《家》中的大嫂瑞钰,初试时她果真就念了一大段瑞钰的台词,这会儿复试她却选定了春妮,是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里的角色。解放军的一个连队进驻繁华的上海滩,在南京路上与暗藏的敌人做斗争,但是连长陈喜却被“冒险家乐园”的香风毒草、糖衣炮弹弄晕了头,冷落了来连队探亲的妻子春妮。春妮的这场戏没有大段的台词和内心独白,但是这个小女孩却把春妮给演活了。隔着长长的剧场甬道和一排排座椅看她给丈夫钉纽扣,不长不短的线,在针缝之间进出,进出的是长线,出来时线就短了些;那时的军服扣子都是四个眼,她的针线穿梭着就总是在四个眼之间,网眼上的线结一定也是四瓣的梅心一样的;然后就低了头用牙齿去咬断线头,只听细微的“噗”的一声就吐出了线头,露出雪白的碎玉似的牙齿一笑,羞红了脸。是一场真正的无实物表演,却有着极丰富的人物内心展示,眉宇间的贤淑与端庄让人感觉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她的名字就叫如霞。

    兰馨和如霞。

    竟让剧场后座的这三个人,古居,秋晓,钟望尘,都记住了她们的名字。

    而钟望尘,其实早就认识兰馨了。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都是将军级的人物,酒桌上曾经玩过“指腹为婚”结为儿女亲家的把戏,只是后来钟望尘的父亲死了,兰馨的父亲却活得更好。钟望尘还记得小时候被父亲拉着手去兰馨家串门子的情景,一进门就听到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兰馨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出来见他:“你会弹钢琴吗?”她问。“不会。”钟望尘老实回答:“我会吹笛子。”那个小公主瞪圆了她的大眼睛:“吹笛子?!”她说:“那是放牛娃才会玩的乐器!”钟望尘不说话了。父亲领他来本想让他与她吹弹合奏一曲的,钟望尘却再也没勇气拿出那把……笛。

    可是刚才,就是兰馨在台子上扮演孀居怨妇。她提拽着黑色的金丝绒长裙,高声大骂上门讨债的“蠢货”,她要与他决斗,可是最终却爱上那个粗野之人,只因他揭穿了她,只因她在被揭穿之后渐渐显露出真实可爱的天性。契珂夫的戏总是有着最丰富的人物个性展示,大段的对白和潜台词,自然环境和人物心理的呼应,象征手段的广泛运用,并善于在生活常态之中挖掘戏剧性,用最平常的动作、行为举止表现复杂多变的深刻内涵。春暖花开的季节,下人们都去户外采摘鲜花和野果子去了,身着丧服的寡妇却把自己关在四堵墙里,听见门外有男士求见,她一方面拒绝见客,另一方面赶紧给脸上扑粉,终于赶在客人进来之前把自己装扮一新。这出《蠢货》是契珂夫的早期作品,三十年代传入中国,曾经在延安“鲁艺”的舞台上公演过,中国话剧的许多老前辈都尝试过这个角色,可惜有很多人演砸了她。兰馨的表演是成功的,看来她似乎已经告别公主时代。

    秋晓却是一心一意地盯着如霞看。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有一团灿烂的燃烧的情绪在翻涌着,就像她在幼年时第一次看见钟望尘的感觉,那久雨的天空中瑰丽多姿的……红云……浮现眼前。

    红云如霞——她突然感到,那一刻和这一刻一定是有联系的,现在和将来一定是有联系的,她的故事和如霞的故事一定是有联系的。

    如霞的表演看起来成功极了,她在观众和评委的热烈鼓掌中,在秋晓对她的**关注中走下台去。她的表情稍嫌羞涩,一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台子下有好多穿工装的女孩子在等她——她们好像是造船厂的,看见如霞下来,她们一轰而上围拢祝糊。那是一群很普通的女孩子,秋晓好羡慕她们。

    她们是快乐的。她们是出生在快乐人家的快乐的孩子,他们不会知道墓园,不会知道红纸伞,她们住在普通的大杂院里或者造船厂的简易平房里,生下来就有人疼爱,就有父母兄弟姐妹的情怀。有一碗热菜汤也是你一口我一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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