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水,谁知竟被渔夫所救。我在渔夫家里打听到爸爸寻着了我遗下的扇子,给我留下了这间屋子,又替我在湖边立起了一座衣冠冢,所以我就干脆隐姓埋名,住在这儿。到了晚上,由王妈给我预备的另一条路,回到我自己的屋子里来,在他们睡了之后,来读一会儿我小时候爱读的书,弄一会儿我从前爱弄的脂粉,翻一翻你过去写给我的信和诗——唉,梦梅,我虽不是个厌世的人,可是在两三重压迫之下,我早就决心用死来抗议了,为什么又过了三年这样游魂似的生活呢?就因为我得不到你的信,却总想在什么时候见你一面。我因为始终存着这样地念想,所以不管受着怎样的辛苦,总还是流连在人间。”
就这样看着他,胸膛淌着血,眼里流着泪。
“噢,梦梅,并非我对你失望,也并非我不知你为我所流的眼泪。我能在生前看到你对死后的我所吐露的真情,我也算没有白活一场。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发现你死了三年的爱人,竟会在偶然的机会里复活起来,你会把严肃的人生看成笑料。像我这般游丝般系在人间的人,何必再来破坏你的幸福呢?所以我……去了,梦梅,我再也支持不住了,我们永……别……了……”
大幕就这样徐徐而落,徐徐而落。
杨梦梅匍匐在地,极尽艰难,执手相看,泪眼,鲜血,泪眼。
他最后的一句话,还回响在久雨后的天边:“白薇,无论你现在去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请你在哪儿等着我吧……我的咳血的病是不会好的,等我的血吐尽了的时候,我就来了……”
身为白薇,灵魂像抽丝一般袅袅而散,剥离而去,也只有在遥远的天堂或者地狱里等候她的梦梅,从此不知人间相思之苦,切肤之痛。
身为秋晓,却是长久的不能释怀,忘不了剧中的那一常豪约,那苍白书生的咳血,也会像红纸伞一般的殷红而灿烂吗?大幕合上的时候一切都醒了,只有那些痴在伞面上的绝望没有醒。那样的夜西湖,那样的血风腥雨,谁是这一出望断红尘的戏剧的目击者和见证人?白薇和梦梅谁是谁染霜天晓的伶仃游魂和行尸走肉的未亡人?秋晓永远不会身临西湖之畔还偏要跑到钱塘江边去投水自尽,更不会有自天而降的一把手枪帮助她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候自绝于她的梦梅——这是剧作家田汉先生的异想天开罢了。秋晓只会用沉默来爱他,等他,直到地老天荒。
西湖山水还依旧,伤心难对满眼秋——古老的戏文里还会再有白娘子与许仙伞下定情的故事吗?往事历历,不堪回首,谁能不惦记着那一片凄艳笼罩的脆弱,谁又能不记得那一刻两情相悦的动心?
这样的一出戏,那样的一出戏,都是自己的戏。
秋晓这一刻正是在自己的戏里扮演自己。
还要,久久地神游,怅怅地向往:杨梦梅在戏里用过的红纸伞,究竟是不是她曾见过的那一把,大幕合上之后,它又流落到了哪里?
秋晓就是凭籍着“白薇”的角色,顺利地通过了复试,拿到了“北国艺校”话剧班的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