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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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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倦寻芳 6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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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蕊幼年时最大的心愿和最诡秘的阴谋,就是摸一摸老祖母脖子上的红璎珞。

    那串用隐隐细细的银链串着的,由五块血色的玛瑙石组成的四瓣梅似的红璎珞,在老祖母多皱松弛的前胸的旧衫下深藏不露。娇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觊觎已久的想法也在这深藏不露之中伸出无数抚摸的手。那是一种任凭想像也丰满不了的空洞,满足不了的荒诞痛心:摸一摸红璎珞。

    那一天恰逢庙场上唱《白蛇传》,角儿是州城里请来的当红名伶。戏文是老祖母梦里唱熟的曲儿。锣鼓喧天之中戏已演到“断桥”那一折了,娇蕊却和老祖母因为买不起两个铜板的门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进不去场门。正应了那句穷开心的话:有钱人看《白蛇传》,没钱人在门外转。

    娇蕊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老祖母双颊潮红,娇喘吁吁,一双三寸金莲就像搁在烙红的鏊子上,不住地挪来挪去。老祖母的头发微乱,双目迷离,不知是被盗仙草的鼓铙声声冲晕了头脑,还是被青白二蛇虾兵蟹将与恶僧法海的奋力厮杀敲乱了阵脚,娇蕊看见老祖母平时谨严弥缝的衣领突然敞开了,那串银链串弄着的四瓣梅像长了腿脚的小动物一般跳将出来:“红璎珞!”娇蕊喊了一声,然后在老祖母低身的那一瞬间,一双小手已经摸了上去。

    “我摸着红璎珞了!”娇蕊在心里狂喊。她没注意到老祖母的巴掌已经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死女子,这是你这死女子能摸得的吗”然后娇蕊看见老祖母的脸在一瞬间憋得通红,双臂僵直地停留在半空之中。老祖母的目光在转瞬间涣散了,慢慢地,慢慢地,她微胖的身子倒下去,倒下去。

    老祖母死了。

    医生说是突发性脑血栓,是高血压引起的急症。

    医生问:“她死前受过什么刺激吗?”

    “没有。”娇蕊说:“奶奶想看《白蛇传》,我摸了她的红璎珞。”

    “红璎珞?!”医生的眼睛睁得老大。

    娘赶紧岔开了话题。

    几天后,娇蕊就看见那串红璎珞已挂在了娘的脖子上。

    娘还动手打了她:“死女子,都是你害死了你奶奶。”

    这一年娇蕊三岁,涉嫌害死老祖母。

    而她竟一点都不记得,老祖母死前是否有过回光返照,不记得老祖母的红璎珞是怎样突然戴到娘的脖子上的。

    娇蕊只知道红璎珞是她们家族里一代又一代的女人传下来的,每一颗血色的玛瑙石都代表上辈子的一个女人;只知道红璎珞传给谁就由谁再系上一块红玛瑙。红璎珞传给老祖母的时候,还只有四块玛瑙石,是老祖母用第五块石头将它们串成四瓣梅的。

    三岁的娇蕊懵懵懂懂,三岁的女孩只想摸摸那些石头。

    娘用她的一对儿翡翠耳环中的一枚小玉片,组成了四瓣梅边上一片孤零零的叶子。娘的时代家道破落,已经找不出另外一个可以与四瓣梅相匹配的玛瑙石。那银链串弄着的是娘淌血的心——娘就是在这一年沦为寡妇的。

    娘是年方十九的俊媳妇,但是娘死了丈夫,娇蕊没了爹。

    娘的衣着就是在一夜间黯淡下去的,娘把鲜活水灵的衣服全压到箱底,娘挽起了油黑的青丝绾成寡妇的死髻,娘守着三岁的女儿过起有黑没明的日子。

    村子里开始有热心的七姑八婆来张罗娘的再嫁。

    娘说:“不嫁。我有蕊儿,我有红璎珞。”

    娘的语气坚定,誓死不移的样子颇令人感动。

    于是人家就说:“唉,老实人哟,你就守着宝贝女儿和你的红璎珞过一辈子吧,寡妇熬娃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苦哇,栖惶呀!”

    村里好多人都知道了,娘有一块什么红璎珞,守着红璎珞的女人是不可以再嫁人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谁碰了这块红璎珞,都要倒血霉的。娘自知一时失口,把不该说的讲了出去,面对世俗也只能把人把物藏得更深,每天天一擦黑就掩了柴门,屏声静气在小屋如豆的灯下纺纱,织布,衲鞋做袜,每年下来倒有不菲的收入,把母女俩的小日子调剂得殷实滋润。

    但是娘心里的苦娇蕊最懂。

    娇蕊曾无数次地看见娘长夜难眠挑灯织棉的情景,也曾无数次看见娘落寞的身影随着纺车的转动在灯下映出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圆,那是娘所有的青春岁月。娘的眼泪已经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流干了,等她慢慢长大之后,她看到的已是流不出眼泪的娘了。娘啊!

    娇蕊永远忘不了当年庙场上演《白蛇传》的铿锵锣鼓,那庙场外进不了门看不了戏的心急如焚,戏台上角儿的风光和鼓铙声声在一颗童心中的残酷震荡,七岁的时候,娇蕊投奔了商州城里的桃花戏班。

    三年学戏,三年谢师,十岁时初登舞台娇蕊就红透商州,成为“十岁红”。

    寡妇的女儿成了“小桃红”。

    寡妇的女儿成了“桃花丽人”。

    寡妇的女儿嫁了商州第一伞店的古老板。

    寡妇的女儿成了陈姨太。

    在娘过三十六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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