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久于人世了,他们想你啊,他们想你都想疯了,他想让你回去看看,回去看看。”
老吴头说不下去了。
让我觉得,日子一下子就过完了。
我在一瞬间,死了!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啊,让我先死吧!
不要给我太多羞愧,不要给我太多后悔,不要给我太多遗恨。
假若给了我这么多才让我去死,我一定会死不瞑目,我一定死得比谁都痛苦。
心里好害怕,好紧张,好惊惶!
也有所意识,我可能,我只能,我只有——也许可能——也许只能——也许只有——在天上——再见到他们啦。
我的父亲!
我的母亲!
是否,我已经是孤儿?
无爹,无娘,就是天涯的草呀,难道我真的?真的!真的已沦为孤儿?!
老吴头说:“可怜的彤儿啊,他看见哥哥不认他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就直骂自己窝囊,没出息,一回家就发誓再也不去铺柏油路了。他看见你活得那么滋润那么有滋有味那么人前马后出尽风头,还指望你能帮帮他呐,给他在西安城里找一个临时工的活儿去干,也比干那开山放炮砸石头修路的要命的活儿强一些。他那么聪明,就不信在城里熬不出个人样儿来。”
老吴头的眼里冒出愠怒的火来:“好你个当哥哥的,你把你兄弟真给伤透了。”老吴头说:“回到家里不几天,你父亲就撇下他们娘儿俩个闭上眼睛,走喽!你母亲眼睛看不见东西,精神倒还刚强,可谁知,竟抗不过半个月,一先一后,他们竟都走喽,留下商彤,天可怜的,让人心疼的,让人心疼的,天可怜的!”
终于,知道了结果。
终于,沦为孤儿。
商彤和我。
我和商彤。
老天!
谁能还我父母的生命——哪怕是衰老的枯竭的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爹娘,哪怕是山高水远、望穿双眼、苦思苦念、苦想苦盼的爹娘,也请还给我,让我重做儿子,做最乖的儿子;让他们重温旧梦,做最安详的旧梦。
谁能还我不是孤儿的命运——哪怕让我再经一万次苦难,也把父母健在的福份还给我,让我尽一天孝,让他们享一天福。
谁能还我樱桃谷的骨肉团聚——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轰雷掣电、火光电石——哪怕只有迅忽的瞬间!
谁能还我兄弟的笑容——哪怕这笑容重又化做利剑,戳穿了我的喉咙,刺进了我的心扉,割断了我的脉搏,剥离了我的生命。
谁能还我爱的权利——哪怕褪色了,流逝了,贬值了,哪怕被谁霸占了,哪怕被人用旧了。
也请还给我!
还给我!!
老吴头说:“一切都往坏处走——彤儿突然失踪了。临走前不言不传,交给我一个布包,说是父母留下来的,放在其它地方不安全,寄存在我这里他才放心。那一天是1993年的国庆节,他在我这里吃了早饭,说是去溪水坪镇子转一转,就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呀!!!”
老吴头说:“你知道吗?彤儿都快有媳妇啦!那个女娃子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似的,她在十八里苗圃上班的时候,彤儿也在那里修路,女孩儿是那么喜欢他,给他织毛衣衲鞋垫,天天做好吃的捎到他的工地,可他总是心不在焉的,好像压根就没那回事儿。屁股一拍,说走就走了,跟谁也不打招呼,女孩儿到处找他,到处找不见他,女孩儿好伤心哟,王宝钏一般的伤心哟!”
呵,想起来了,户县,马王镇,那个追车的女子。
商彤,我的好弟弟,我见过那个爱你的女孩子啦。
就在三个月以前的一天,在户县与长安交界的地方,在马王镇的汽车站里,那个女孩子说:“你认识商彤吗?请告诉我商彤在哪里?我怎么也找不见他!”
商彤,我的好弟弟,一世兄弟之后,我们就这样不再相见了吗?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没来得及听你喊一声哥哥,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从没有忘记过你。血浓于水的手足情缘,怎么能说断就断?却为何,让我无法预知你的生死,无法更改你的命运——这些年,我们兄弟错过太多,也欠了太多——你欠我一声哥哥的呼唤,我欠你一世兄长的情份。
商彤,我的好弟弟!好弟弟!!好弟弟!!!
如果,我全部的人生就是这些失去;
如果,我所有的成长就是这些伤害;
如果现实真是这样——这样不可饶恕,不可挽回,不可拯救?
那么我的人生我的成长我的现实又是多么冷酷,苍白,虚无。
我在商彤面前所犯下又是多么大的错误?多么大的错误啊!
眼泪不可收拾。
就像天地间一场悲痛欲绝的雨,浇湿了脸,浇冷了心。
老吴头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哭吧,孩子,有多少眼泪都哭出来吧,哭完了,就回樱桃谷去,看看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