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红的魂魄被聚敛在香炉里,不知是存是亡,柳扶风也离开了黄同。第二天,黄同在众人面前依然坚持着一颗平常心,依然按时上班下班、依然认认真真工作,依然认认真真吃喝。
夜已沉沉,古城在苍茫的天宇下,蒙蒙一片,或大或小的建筑静默而立,如一群魅影,打着哑语,密谋着一个阴毒无比的计划,要吞噬着世间的一切真真假假,化而为无有。黄同归家,身心疲惫,但仍然不忘记焚香,祈祷。
他默默地做完一切,静静坐着,深切地感受到了空,空空的房间,空空的视野,空空的心房,空空的意识。这所有空就如同一架巨大的抽气机,抽走了黄同的一切,意志,希望,欲念,思维,甚至体力……
黄同感到窒息,头晕目眩,他倒伏在地板上,再一次抱紧了那尊香炉,感到自己永远也起不来了!当别人都在生机勃勃地活着,为这这样的活着而乐此不疲地奔命之时,黄同却倒伏在虚无缥缈中,不知所以,不能自拔。
黄同抱着那香炉,很快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黄同似乎走在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白光的虚无当中,这白光明亮而且温暖,黄同一直向前走着,似乎前面有什么在等待着他!终于,黄同看见,前面是一片美妙的景象,天上往下掉着曼陀罗花,曼殊沙花,金花、银花、琉璃花、宝花、七宝莲花,一时花雨漫天,异香飘忽;有一种美妙的乐音,若有若无,丝丝缕缕,不绝于耳,似乎是一杯上好的茶慢慢流入喉咙,慢慢滑向腹中,慢慢浸透了全身!黄同感到自己轻了,没有了,似乎自己只是一股风,一抹烟,飘飘然不知所之!
但是黄同感到还是会有奇迹发生的,奇迹就在前面。黄同一直向前飘去,飘去。忽然,一声炸响,天空即刻彤云密布,黄同一下子跌在一片海面上,这片海面黑气冲天,遮天蔽日,黄同正惊惧不已之时,感到身体忽然有了千钧之重,迅速下沉,黄同挣扎无用,早已呛得满口苦水,这种苦无以言说,黄同感到舌头已经没有了,整个世界就剩下苦,别无他有……
黄同沉浸在苦海,呛得满口苦水,痛不欲生之时,早已被地狱饿鬼抓起,有铁兽闪电一般赶来,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就把黄同吞将下去,黄同意识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黄同似乎又走在一条街上,街上人来人往。黄同眼睁睁不认识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搭理黄同。黄同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看见琳琅满目的珍宝摆着,色香味俱佳的食物摆着,姿**人的妇人招摇过市,但是这一切和他黄同到底有什么相干……
黄同不再看这一切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世界,这一切就没有了。他走在街上,如入无人之境。忽然,他听见有人叫他。
黄同回头,看见一个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年轻人,你已经陷入相思之劫……”
那老头说罢,忽然间就已经在黄同眼前,他把手按在黄同头上,轻轻一推,黄同就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只感觉自己在飘啊飘啊,在一片无所谓黑暗光明,无所谓时间空间的虚无中,飘,飘……
最后,黄同没有有了任何意识,没有了飘的感觉,没有了世界,没有了黄同……
最后,黄同醒来,发现他依然抱着那尊香炉,困倦不已。但是,黄同的意识不再空白,他陷入了前世和今生两个世界的回忆当中,那些乱七八糟、苦痛不已的记忆;那些清清爽爽,春风得意的记忆;那些柔情蜜意、幸福缠绵的记忆,一切记忆被勾起的时候,洛红无疑就是这些记忆的主角。
洛红,那个上世的红颜,当下的鬼魂,在当世这个叫黄同的男人心中,已经生根,几乎是把前世的枝枝叶叶嫁接过来,在这片心田,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一枝一叶,却都是遗憾,都是苦痛,都是叫黄同割舍不下的宝藏……
思念,就像一根毒刺,一根细小的不易觉察的毒刺,带着柔柔的毒素,轻轻扎在心头,毒素慢慢滋蔓,慢慢浸透了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从身体里滋蔓出来,从脚下铺开,向着大地,向着天空蔓延,于是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思念,都是一片柔柔的痛!
黄同慢慢把记忆收敛回来,顺着洛红回忆到的地方,自己慢慢往下回忆。
所有前世的记忆,在这个男人身上,在几天之内,几乎完完全全复苏了……
他想到他们来到了上海,来到了那个迷狂的、一切都新鲜刺激却又危机四伏的城市。他们甚至在一片惊慌中结婚了,那一片惊慌甚至让他们感到那般刺激!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
当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小青年告诉大家有了危险,暴露了的那些同志从地下通道撤走,换上了一批新的同志,都是工人和学生。
这些人都很有趣,一点儿知识分子的酸气都没有,不讲究文雅,因而前一场宴席上的雅致气氛退去,换上了一种热辣辣的气氛。大家大声地喝酒,猜拳,大声地祝福着这一对新人。眼神中充满了真挚、热烈、羡慕的表情。
南归鸿也就不再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大大咧咧和大家开怀畅饮,甚至和大家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哈哈大笑。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