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地球的转动是否在老爷子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秒也跟着暂停了一瞬,反正老太太在某一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然后就是一种奇怪的没着没落的感觉。她望望天边,没有太阳的影子。什么点儿了?范磊说吃了晚饭就推她去看老爷子,这时间过得可真慢啊。
可是,对于海洋和在半途听到噩耗的谢言与海明来说,时间走得是太快、太快了!等海明背着他的背包一步三级地迈过医院似乎长得不到头的楼梯,循着哭声冲进老爷子的病房,老爷子身上已经蒙上了一块白布。那些监视器的导线、导管,全部都被拔掉了,老爷子利利索索地穿着他的新衣服,安详地躺在白布下面,只露出一张仿佛是在熟睡的脸。海明心如刀绞地扑到父亲床前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爸,我回来了!”
两滴细小的泪水随着海明的这句话漫出老爷子已渐僵硬的眼角,沿着他沧桑的皱纹极缓,极缓地流下来。
“爸!”病房里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你这样走了,妈怎么办?”
在阜外医院的太平间门口,老太太在轮椅上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地枯坐着。这里头虽然安静,但是死气沉沉,不该是她的老乔喜欢呆的地方,他们却说他就在那里。那么这儿这么多柜子,这么多抽屉,唯独没有人,他又藏在哪儿?
子女们递过水来,她视而不见;有蛋糕直接搁到了她嘴边,她也浑然不觉。她只是在想,老乔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来见她一面?
有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最疼爱的小水怯生生地叫着她:“姥姥,姥姥,咱回家吧。”孩子叫着叫着,开始大哭:“姥姥,咱回家吧,他们把姥爷放冰箱里,我有点害怕!”老太太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一块肌肉蓦地抽动。她伸出手,将小水搂进怀里,像平常给他讲故事一样缓缓地说:“不怕啊,水。你姥爷……”说到这个称呼时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撕裂了她,她从胸腔里挤出第一声沉恸的哀哭,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谁做主,把你爸运到北京来的?”老太太哭过,铁青着脸,威严地问道。
海洋抹一把泪,站出来答道:“是我!”
老太太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异常,她死死地盯着海洋,仿佛面前这个人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仇敌:“好啊,乔海洋,你能耐了,你能做主了!你爸当初住院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把他弄北京,到死也没让我见他一面,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海洋听母亲这么说,扑通一声给母亲跪下了:“妈,您骂的对!是我错了!”
“你错了?!”老太太像当年教训他调皮捣蛋一样暴怒地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海洋脸上顿时肿起了红红的几道。可老太太还不解恨,拿起轮椅旁放着的拐杖,照着海洋的背重重敲下去:“乔海洋,你这个王八蛋,你说你对得起谁?为什么瞒着我把你爸运这儿来?我和他四十几年的夫妻,临了连个面都没见上!”
“妈!”水兰走到海洋旁边跪倒,望着母亲哀哀地说:“您别气坏了身子!这事我也有错,是我这个当老大的糊涂。让爸来北京,我也同意了的。”水灵也走上前,还有海明和范磊,还有沈致公,全在老太太轮椅前齐刷刷跪成一排。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儿女,手里的拐杖再也举不起来了。她丢掉拐杖伤心欲绝地掩面痛哭:“你们都是些忤逆不孝的东西!你们这是成心让你妈悔一辈子啊!”
老太太一路抱着老爷子的骨灰盒回了老家,进了老宅。没离开几天,但是房间里已经积了一层土,水灵推开房门的时候,被风鼓起来的灰尘在一束束的阳光中凌乱飞舞。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老爷子的骨灰盒,在门口带着如梦方醒的表情怔怔地看着屋里的一切。她直到此刻才真正察觉到变化的发生。原来,是真的,全都,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后事办得很简单。本来海洋以长子的身份,跟兄弟姐妹们商量要依着风俗,好好在家乡给老爷子操办一场葬礼,可是被老太太劝住了。老伴不在之后,她开始全心全意地去回想他在世时留给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遇到每一件事,她的脑子里都会出现一个老伴的影像,仿佛还带着独立的灵魂,给她演示如果他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越来越清晰地了解到老伴看问题想事情的出发点和思路,也越来越深刻地懂得,要是他还在,希望看到的是什么——能不给子女们、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了。
老爷子下葬那天,儿女们就穿着白布孝衣,抬着为父亲扎的花圈,安安静静清清白白地将父亲送到墓园。老太太由子女们搀扶着跪在刻着两个人名字的墓碑前,凝视那已经涂成红色的“乔战勇”三个字许久,让水灵取出带来的剪刀,剪下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用手仔仔细细捋顺了,放进老爷子的骨灰盒,再用红布小小心心包上。“老头子,你命好,走在头里了,我这缕头发,你就权当是我陪着你吧。”她微笑着轻声说着,似乎老爷子就在面前聆听着她絮絮的念叨:“你一人在那边好好过,想着什么了,就托个梦给我。缺钱了也说一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