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嫉妒……爱是永不止息……”
神父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真是奇怪的婚礼,没有鲜花,没有唱诗班,没有嘉宾。空荡荡的教堂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连他都是刚从门口被拦回来的。
神父没有打开圣经,只是凭着记忆念着颂词,语气急促,一段段跳跃着。省略了那些繁复的仪式,婚约问答后便交换戒指。
“奇怪,刚才好像还在的……”姚力伸手在衣兜里摸来摸去,那戒指却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他嘟囔着低头在地上寻找。
“谢谢。”丁香看到神父束手站在一旁,眼睛却不时瞄着后门,便笑着说,“你可以先走了。”
“主祝福你们,”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主与你们同在,直到永远,阿门!”然后提着小皮箱从后门匆匆离去,似乎担心再有人来找他主持婚礼或忏悔什么的。
姚力依旧趴在地上寻找失踪的戒指,肥胖的身体在椅间爬来爬去,样子有些滑稽。那只是一枚金戒指,不怎么值钱,却是姚家一代代传下来的,有着特殊的意义。
“别找了,以后再买一个就是了……”丁香笑着说,心里却有些忐忑。戒指的不翼而飞仿佛预示着什么。
站在教堂门口台阶上,已经能隐约听到市区隆隆的炮声。
或许只是雷声,要下雨了。天边有些阴云在急速扩张,带着不祥之色,将城市上空笼罩。
连郊区都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而且脸带惊恐之色,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街道两边的商铺都紧闭大门,有些还在门前砌了围墙。有人在往窗户上钉木条,“乒乒乓乓”的声音分外刺耳。碎纸片在风中旋转,也是张皇的样子。
姚力跑到街角东张西望,想寻一辆人力车,但看来是徒劳的,他满脸都是沮丧之色。
“大家都走了,”丁香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轻声说, “我们也走吧……”
两人是在广州沦陷那天离开的,搭乘一艘货船。船是双桅杆布篷顶大木船,除了装货,还顺便捎带了十几个逃难的。
除他们两人外,另有三户人家,拖家带口老老小小,看起来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一旦出逃,同样狼狈不堪,一干人挤在狭小的船舱里,守着自己的箱箱包包,面面相觑。不过比起那些没有钞票没有门道只能靠挤汽车甚至靠两条腿逃难的人,就觉得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早知道这样遭罪就应该等机票……”有人忍不住叹息。
“这时节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机票,”有人接口说,“等机票还不如等自己长出翅膀……”说得一船人都笑了。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能同船逃难也算是难得的经历。大家相互照顾,一路上倒也顺利。回忆起战前的生活,忍不住长吁短叹颇多感慨,都说早知道余汉谋不可靠,就该早早做准备,不信什么“保卫大广州”的谎话,搞得这样狼狈,家业都打了水漂。最气人的是,一星期前还搞了个什么“献金大*”,也不知道那献的金都用在哪里了。
船到一处码头停靠过夜。若是夏天,睡在外面甲板上倒还凉快,但初冬的江面,寒风刺骨,十几个人都挤在船舱里睡觉。那原是货舱的一角,被船老大隔出来捎带这些俗称“黄鱼”的难民。船老大和船员有自己的休息舱,不用跟这些人挤。
丁香睡不着。舱顶布篷上有奇怪的光影波动,像是月光被江水反射上来,又像是邻近的渔火投射过来。细碎而美丽的花纹在幻化,似曾相识的样子。
她扭头看身边的姚力,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悄悄侧过身,脸贴着冰凉的舱板,听水浪拍打船壁的声响。
丁、姚两家是世交,丁家从仕,姚家从商。到丁香父辈这一代,家境有些悬殊。姚家的生意依旧红火,丁家的仕途却坎坷了,也是因为军阀混战,政局跌宕的缘故。
两家子女众多,姚家两子四女,丁家四子一女,长辈就有结亲的意思。无奈有心栽花花不开,丁家公子大献殷勤,也讨不到姚家女儿欢心。她们都出洋留过学,眼界之高令他们望尘莫及。后来只剩下丁香和姚力尚未婚娶,却被人认为是最不相称的一对,双方家长眼见要失望了。
丁香和姚力自幼相识,可说是青梅竹马,只是长大后知道男女有别,才生疏起来,见面只是点头一笑而已。
姚力去法国留学,读里昂大学,是官费生里被称为“贵族阶级”的一群。别人是半工半读,他是半玩半读。拿外国学位只是秉承父旨,为的是光耀门楣,所以心思也不在学习上。住的是高级公寓,忙的是交友旅游。姚力为人大方,公子哥的气派,花钱如流水,一大半钱是花在请客上。公寓里经常是高朋满座,来来去去就有了固定的一群,彼此间趣味相投,将姚力的居所称为“姚家同学会”,将姚力推为会长。活动多半是打桥牌,偶尔也开一开舞会,但很少。他们自视清高,不愿给人留下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印象。谈论国家大事也在牌局间进行,并不是什么研讨会。谈论的内容,多是世界格局和各国政坛。也有谈到国内大事的,其中不乏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