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樱花盛开又悄悄落下
一 蜃景
在茫茫的大海上空,有时会出现一种迷幻的景象:巍峨的宫殿,玲珑的亭阁,疏落有致的岛屿,若明若暗,隐隐约约,虚无缥缈,变幻不定,不久便渐渐地模糊,成为一团淡淡的影子,随即消逝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苏东坡的《海市》诗开头几句写到:“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啊!多么神奇,美妙,望而生羡啊!
我的记忆里,还有一种比这更引人人胜动人心魄的蜃景,我称之为“樱蜃”。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灿烂无比,妩媚已极。每一株都是一位高洁的少女,在和风微拂中绽开了笑靥。她们婷婷玉立,舒展双臂,漫卷衣裙,像圣洁的云,像迷人的雾,当朝晖映照的时候,排红万顷,溢彩流光,越发使人心醉神迷了。
可惜好景不常,它只是虚幻的蜃景,一会儿便隐去了。给予人的欢乐,多么的短暂啊!
他,一位伟大的作家,曾经是那蜃景里的人物。他,和我,在樱花下海誓山盟,在樱之国相亲相依。只是到头来,一切都是幻景一场!
让我打开记忆的闸门,从头说起吧。
二 同赴樱花之国
1927年,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造成全国范围的白色恐怖。如前所述,我在北伐战争中坠马负伤,随即又同刘伯坚和一批共产党员从冯玉祥统率的国民党第二集团军中被“礼送出境”,在武汉同刘伯坚分手。我因腿伤未愈,行走艰难,暂留武汉原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政治部主任施存统(共产党员)家中疗养。
南昌“八一”起义失败后,蒋介石的爪牙胡宗铎、陶钧在武汉扬起了屠刀杀害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他们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准漏掉一个,还满街张贴布告,悬赏捕人,限期自首。在这生死关头,施存统在武汉各报发表“悲痛中的自白”,声明脱离共产党,加入国民党。然后,带着一家老小离家走了。顿时,我没有了立足之地。
怎么办?我对南方的党组织情况颇不熟悉。那时,党在幼年时代,尚未建立严密的党员材料档案。组织关系往往借助于同志之间的互相证明而已。兵荒马乱的,我往哪里去找组织呢?1927年11月初,旧历9月的最末一天,我平安地生下了我和刘伯坚的女儿“秋燕”,这时我的腿伤已逐渐平复了。
我首先带着女儿到南昌寻找组织,却被江西军阀朱培德的副官处把我当作共产党的“奸细”扣押起来。幸亏朱培德的政治部主任周壁光的夫人高香祖出面把我保释。她是我在成都实业女校的同班同学,我在离开武汉到武昌前,在汉口一家大饭店门口曾偶尔碰见她。她一把将我拉进饭店她的房间里,又惊又喜地问我:
“你是人还是鬼?我在四川就听说,清党的时候,冯玉祥把你杀了。”她说着眼圈红了起来。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在朱培德那里当政治部主任,有困难可以找她。她把南昌的住址写给了我。
正是借助她的力量,我才死里逃生。她还给我置办了行装,又给我一根金项链和路费,我便匆匆忙忙离开南昌,辗转到了南京。这时,穆济波并没有跟我去南京,一来是我走时并未通知他,二来是他看到大革命失败以后,共产党员时时处于危险境地,我对他也帮不了什么忙了,他便在朱培德手下觅了一个职位,也就不再追踪和纠缠我了。我们的关系至此彻底结束。
在南京,我暂住在我的老师汤用彤家。那时汤老师是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接着我就去找在南京上学的同一个党小组的陈振,希望由她帮助我找到党组织,接上关系。
一踏进她的家门,她的女儿曾谦正在藤椅上神情颓丧地缩成一团。她猛一看见我,吃惊地站起来。
“妈妈呢?”我问。
“清党的时候,被砍成几块,用麻袋装起扔到浦口的江里去了。快走,秦姨,危险!”
我听了不由得心酸泪淋,悲痛已极。
我失魂落魄地到汤老师家里,汤师母张敬平眼见我狼狈不堪的惨状,十分同情。她就把我的女儿秋燕留下,托一个船民家抚养,同时给我一副金手镯和路费,帮助我去上海找党组织。
我正准备离开南京,忽然,杨虎城将军和夫人谢葆真到汤用彤家来找我。谢葆真原是女子宣传队的队员,她在西安经我介绍,与杨虎城将军结为夫妇,所以我们很熟。谢葆真告诉我,在河南,冯玉祥把杨虎城的部队截成两段,把后半段缴了枪,又在前半段尾部袭击。如今杨虎城手下只剩一万多人,退到了安徽和江西的边境,没有给养,便到南京找蒋介石求援。蒋介石不理睬,叫他们回去。谢葆真泪汪汪地问我:
“秦老师,怎么办呀?叫我们回去,还不是逼着我们被冯玉祥杀掉吗?”
我沉默很久,仔细思量,对他们说:“蒋冯合作不会久长。目前先寻找个地方渡过难关,等到时机成熟,你们再率部队,做先锋,消灭冯玉祥,打回陕西去。”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