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一匹蒙古高头大马,我骑在它背上,显得特别神气。当骑到洛阳不远的途中,这匹高头大马忽然发疯般地兴奋起来直往前奔。眼看就到洛阳城下了,我们部队的战友们,以为我是在和他们竞赛,争取先进洛阳城,大家就你一鞭、他一鞭炮打在我骑的马屁股上,为我助威加油,邓小平也兴高
采烈地挥鞭催征。烈马狂奔猛跳,简直前蹄朝天,马缰也松脱了。我已气尽力竭,不由得滚到洛阳城下路旁的石沟里。从此我就成了伤兵,躺在洛阳城天主教堂里,左腿血糊糊的。
刘伯坚看见我的狼狈相,愁眉双锁,叹息说:“同志们的玩笑开得太厉害了!原来想加鞭让你先进洛阳城,想不到跌坏了你的腿,咳!”
到了郑州,我们总政治部仍然和总司令部一起,驻扎在基督教的福音堂里。当地老百姓好奇地在我们住处周围绕来绕去。他们说,想瞧瞧女革命军。并且传说“西北进关来的女革命军多么厉害啊!胜仗都是她们打出来的”。
敌人的飞机在黎明时来投炸弹,落在我们驻扎地的围墙以外的菜市场,把我们的玻璃窗震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刘伯坚让把我送进医院。他天天来看望我,带给我一些关于时局的消息。一次他带来的一份报纸上,刊登了军阀张作霖在北京杀害李大钊以及京津地区的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等消息,我趴在病床上紧紧抓住枕巾,痛不欲生,伯坚也泣不成声。
这时,形势已急剧变化,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冯玉祥发生动摇,倒向了蒋介石。他将刘伯坚、邓小平等200多位共产党人“礼送出境”,发给路费,提供了一个闷罐车皮,拉走了。这些人大部分到了武汉,我也是这样去了武汉。冯玉祥离开了革命,离开了共产党,后来在事实的教育下,他又积极抗日,再度与共产党合作,反对独裁。1948年9月,他应共产党的邀请,从国外回来准备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的筹备工作,不幸中途因轮船失火而遇难。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我们这些被“礼送出境”的共产党员,随着轰隆隆的火车到了国共合作时期的赤都武汉。
在武汉,我因腰伤,行走艰难,暂留武汉原中央军校政治部主任施存统处疗养,自此与刘伯坚分手。后来他去了上海,又被派往苏联学习军事。
不久,武汉亦演出白色恐怖,幸而我的腿伤已逐渐好转起来,于1927年11月平安地生下我和伯坚的女儿“秋燕”。我又由武汉而南昌,而南京,把女儿秋燕留在一个老船夫家里抚养,由老师汤用彤的夫人张敬平代管。我则到上海去找党。
世事沧桑,若干年后,我才得知,1934年10月,红军主力开始长征后,刘伯坚被派往赣南军区任政治部主任,同时也在中央分局军委工作。1935年3月4日,在突围的战斗中,刘伯坚身中数弹,左腿负伤不幸被俘。他坚贞不屈,严词拒绝敌人的威胁利诱,拒绝出卖革命同志,于1935年3月21日牺牲于江西大庾。我和刘伯坚于1919年相识,大革命高潮以来,戎马倥偬,一直战斗在一起,不想武汉一别,竟成了永诀。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心头的创痛永生永世再也不能平复了。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过去了。而今江西大庾县的金莲山岗,“刘伯坚烈士之墓”的石碑上,刻写着他的绝笔诗:
带镣行
带镣长街行,蹒跚复蹒跚。
市人争瞩目,我心无愧作。
带镣长街行,镣声何铿锵。
市人皆惊讶,我心自安祥。
带镣长街行,志气愈轩昂。
拼作阶下囚,工农齐解放。
这是他被捕后由大庾县监狱移到绥靖公署候审室,在移狱的路上,有感而发后写成的。
读着这掷地有声的诗句,我的眼前模糊起来,朦胧中仿佛又看见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我挚爱的刘伯坚面带微笑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我迎面走来……我仿佛又听见他牺牲前写给我和秋燕的诗句:“南国春事不须问,万里芳信无由传。”
(摘自《移狱》长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