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如梦如幻的变化吗?无法想象,这和平与寂静实际上是嗜
血恶魔跳梁的战场。微暖的风轻轻吹拂着麦穗,直到两小时前,震大动地的炮弹声还
时刻响个不停。就像回光返照者的最后呼吸一般,销声匿迹后便又一下子回到万籁
俱寂中,宛如梦幻,宛如谎言,可是,啊,可是啊,哪曾想这和平与寂静的五月三
日的夜晚,竟会成为我终生难忘的悔恨交加的夜晚!
我们在一条有些低洼、颇似无水河床的地方走着。沿着凹地有条路。凹地右弯
的地方,道路则向辛庄村方向延伸。
我们悄悄地很快到了辛庄。辛庄位于距大队总部约一千五百米处。村里同样大
树参天。
整个中队几乎都在村庄前端,我们分队成了预备队,呆在深深的天然壕沟里。
这壕沟是条干涸的沟渠。据说中队白天消灭了打算来夺回辛庄的敌兵,缴获了两挺
敌人的机枪。士兵们对我说,他们就像当初五中队被打的那样击败了敌人,给五中
队报了仇。
我留下分队队员,自己跟着中队长去侦察阵地,中队几乎所有的人都位于村庄
前方。村庄后面,只在我奉命警戒的地方有一个分队。当我和中队长一起查哨时,
敌弹“嗖——嗖——”地越过村庄飞了过来,落在黑黝黝的麦田里。我们卧倒下来
,商量警戒部署。
“东,敌人在村庄的前方。这里是村庄的后方,敌人不大会来吧!”中队长小
声说道。他接着说:“这条路就是你们刚才来的路,通到大队总部。路的右、前、
左方都要修哨兵工事!要对三个方向警戒!”
“是!我明白了!”
十分钟后,我向分队队员说明警戒地段。
“敌人在村庄的前方,这里是后方。右方七十米处,由一小队派出的一个分队
在警戒,左方六七十米处,由二小队派出的新川分队在那里。我们则必须在中间地
带即我们所在的位置担任警戒。”
“这条路就是我们刚才来的路,通到大队总部。中队长命令我们,以此路为中
心,对右边、前边和左边三面进行警戒。”
“这么大的村庄的广阔后方就靠这么点人手警戒?我感觉这里恐怖得很……”
野口嘟嚷道。他是川崎造船厂的工人,因贪食,肠胃总不好。他是后备兵。
每当必须有人留在后方时,他常常是率先留下来,不太想上前线。即使上了前
线,也只是揽些监视苦力的活。他的背包总是被战利品、零食和香烟塞得鼓鼓囊囊
的。南京战役时,他就因年糕小豆粥吃多了伤了肠胃,给留在了后方,但他好像一
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光彩。
他有点小聪明,尤其在机械方面,一旦要挖涉及到他自身安全的战壕时,他一
定会挖得认真漂亮,令人佩服。
他说“恐怖得很”,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如此。每日都在重复着造成巨大牺牲
的战斗。这场台儿庄战役,敌方的大部队比我们的规模还大,一个劲地昼夜进攻,
真是场格外让人神经紧张、坐立不安的战斗。
“野口和泷口在路边,担任右方的警戒!”我说完,指示了路边的位置。
野口和泷口放下了背包。
我命令道:“拿出圆铲挖战壕!”
泷口于园部中学毕业后,从金泽四高进了仙台的东北大学,是个知识分子。他
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兵役宽限期期满后作为现役军人入了伍。他今年二十七岁,是
个瘦小的男子,走路迈着碎步。在我看来,他并不是很勇敢的人。我跟他关系很好
,而且想到他还上了大学,因而哪怕出现万一,也不愿毁了他,所以尽量安排他到
安全的位置上。这次就把他安排在最后面的阵地上。可命运这东西实在不可思议而
且充满讽刺意味,这一点终于明明白白地在两小时之后,通过我眼前,以最难忘、
最伤心的悲愁痛哭的形式出现了。命运难道是人一生下来就必须立即背负的东西吗
?命运究竟是什么?是“达观”吗?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是命运”,人们就用这
句话来寻求“达观”。战场上所有人都成了宿命论者。战场上,有时原可避免的事
结果无法避免,有时的情形又正好相反。可能变成不可能,不可能变成可能。对这
无法预测的神秘,我们都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命运的存在。
我命令熊野、下坂两人担任左方警戒,我、田中和竹桥三人在前面,充当前方
警戒。是野口最初发现的敌人位置。
为防备从下凹地“仰伊”这一带的土地是柔软的沙土。
我们是入夜后才到这里的,所以无法知晓明确的地形。
夜漆黑一片,可怕的寂静宛如死亡一般包裹着我们。
我们的神经因连日来敌人无休无止的袭击绷得紧紧的。
我们一边不停地干着,一边小心谨慎地竖起耳朵,就连吹过麦田的微风、狗的
脚步声、狗吠声以及其他任何一点声音都不放过。
我们最前面的三个人挖好了一道够我们完全站得下的战壕。其他人还没挖好,
于是我们三人就每人警戒十分钟,先让田中在战壕里站岗,我和竹桥弓着身子在战
壕里边抽烟。我们得偷偷地吸,把香烟的火光挡在手中,免得泄露出去。这烟真香。
黑暗与静谧之中,隐约听到“啪嚓啪嚓”挖战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