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斥之,其结果完全相同!几个月前妈妈接见时告诉我你想来看我,问我行不行?问我行不行有什么用!我告诉妈妈你问他们去!总算走运,他们同意了,许多天以前也通知了我,我盼著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前面的这些话,我随时都会被杀,相信历史总会有一天人们会说到今天的苦难!希望你把今天的苦难告诉给未来的人们!并希望你把我的文稿、信件搜集整理成三个专集:诗歌集题名《自由颂》、散文集题名《过去的生活》、书信集题名为《情书一束》。”稍停:“妈妈年迈无能,妹妹弟弟皆不能独立,还望多多关怀、体恤与扶掖!”语未毕而泪如雨下,痛哭失声,悲噎不止,以致无法再说下去。
母亲许宪民尽量保持著一副安详的神态,这时,说了这天接见中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不要哭!张元勋这么远来看你,你这么一哭,他不也会哭起来了吗?”“他不会哭!”林昭立即从悲噎中平静下来,又说:“他是男的,不会哭!”
接见结束,林昭离去之后,那位管教干部告诉我:在他们的记忆里也从未见林昭的如此一哭,这实在是八、九年来在这黑暗、阴冷、与世隔绝的非人世界里,她第一次宣泄了自己的悲痛!
冷静下来。我向她说:“给你带来一点东西,都是食品,监狱里最需要吃的东西!”她才注视那个放在案子上面的大提包,这是我昨天从淮海路的食品店里买来的。其中,有三个品类的蛋糕,八市斤的听装奶粉,印著美丽图案的听装大白兔奶糖,以及香蕉、桔子、苹果。于是,按照监狱的规矩,我把那个大提包推到坐到我身旁的管教干部的面前。他一件一件地取出,放到案子上,然后一包一包地打开,听装奶粉与听装大白兔奶糖本是原装商品,也一一撕破密封,撬开盒盖,并用铁□子向奶粉中上下刺入,凡十几次。
检查完毕,我把这堆东西推到林昭的面前,她笑了,拿起一块蛋糕递给我,说:“你送来的这些东西,现在是我的了,现在我请你吃!”我拒绝了,我希望的是多留一点给她!我说:“你吃吧!我在外边随时可以去买!”她说:“也好。”于是咬了一口,她忽然向身边的那位女警医严肃地说:“倒一杯水!”女警医向室外只一挥手,立即就有一个年轻狱警送进来一把暖瓶和一个茶杯,女警医把杯倒满开水递给林昭,于是便边饮边吃,显得非常自得。
我说:“今天我们在这儿相会,可谓之‘篮桥会’吧!”(我国古代有“蓝桥会”的故事,描述裴航与云英的爱情,他们约会于(蓝桥驿)。林昭又一笑,接著说:“又是‘井台会’!”(井台会,用的是《白兔记》中的“井台认母”的故事,意指和许宪民的女之会。)
这时,坐在我身旁的那位管教干部向我宣布:“已经中午十一点了!”提醒我们接见即将结束,分别的时间快到了,这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此时,林昭向我说:“你过来,到我这边来!”她站起来向我招招手,要我从案子的这边走到那边。靠近她,我迟疑了。管教干部见状主动向我说:“可以,可以,你可以过去!”
我于是绕著案子坐在林昭的对面,确确实实是促膝而谈。
这是最高潮的时刻:所有在场纺人都怀著极大的兴致注视著!连那威严的武警的脸色也开始松弛,那“讲坛”上的四位女郎,全神贯注而又津津有味、用极微细的上海方言窃窃耳语。
林昭在沉思中,终于说:“赠给你一首诗!”于是她轻声地吟诵,韵圆而铿锵:
篮桥井台共笑之天涯幽阻最忧思
旧游飘零音情断感君凛然忘生死
犹记海淀冬别夜吞声九载逝如斯
朝日不终风和雨轮回再觅剪烛时
慨叹几十万人受骗,一只纸帆船寄心意
她慢慢地、一句一词地边念边讲。她说:“诗言志!此刻已无暇去太多地推敲声病,只是为了给终古留下真情与碧血,死且速朽,而我魂不散!汾三句‘断’字或许也可改成‘绝’字,第四句‘死’字有点拗,但怎么改呢?诗言志,如此而已!如果有一天允许说话,不要忘记告诉活著的人们:有一个林昭因为太爱他们而被杀掉!我最恨的是欺骗,后来终于明白,我们是真的受骗了!几十万人受骗了!”
她在捧著的那个旧布袋里搜找,最后取出一件似是纸片的东西递给我,我接过来回身递给那个管教干部,那个人向我挥一挥手,并说:“不用查了,你收下吧!”我把那“纸片”放在掌心定睛看去,才看清原来是用包装糖块的透明纸折叠成比韭叶还窄的纸条编结而成的一只帆船。我记得听家兄说过一九六0年,林昭在通信中曾夹寄著一张自画的贺年卡,那上面画著一艘帆船,还有一行字,写著“直挂云帆济沧海”。
今天,还是那只云帆,却漂落到这里!我顺手摘下衣袋里的英雄金笔,递给她,并说:“送给你吧!”她接到手中,欣喜地赏玩,但她忽然看见笔上刻著“抓革命,促生产”六个字,立即改容,不再欣喜,顺手一掷,钢笔被扔到案子上,她说:“我不要!”
这时,那管教干部已在催促:“时间到了,有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