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头上的“恶毒攻击”罪,遇罗克绝不接受。他多次在法庭上、自述里,倾吐了对党的深厚感情,同时也无保留地陈述了自己的一系列观点。他在材料中写道:“我过去认为,59年到63年期间,如果没有错误,就不会那样困难。”他还在法庭上说过:“我对无限崇拜、无限信仰毛泽东思想的提法,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各种理论都不是绝对的,是发展的。对群众学习毛主席著作,我认为占时间太多。”这些当时被看做“恶毒攻击”的话,其实不是现在人们公认的真理吗?
身陷缧绁之中,遇罗克还是非常渴望读书。他给家里写了一张纸条,开列了十几本马列著作和鲁迅著作,还要一本俄文本《毛主席语录》。哪知狱中除了《毛选》,别的什么也不准看,更不用说读外文了。
“咱们聊天吧!”遇罗克向也是受迫害的几位难友提议。他同在水泥厂工作的青工聊水泥生产过程,同在美术学院学美术史的学生聊美术,无形中又学到许多知识。狱中学习时,罗克有机会就给大家讲毛主席诗词里的典故,有时还引申到唐诗宋词、平仄规则等等。他讲时的神态,哪里像个囚徒,俨然是个“教授”。他还给大家讲黑格尔等人的哲学著作,可惜大多数人认为太抽象,难听懂。
“你能听懂吗?”罗克问学美术的大学生。
“能。”
“你对哲学有兴趣吗?”
“不大感兴趣。”
“不行。学哲学不单是对客观世界了解的过程,也是对自己的思维进行锻炼的过程。学哲学能使你对周围事物的看法有所提高。”
后来,他们两个又一起搜集古典诗词,从《诗经》直到清代,能记起来的都抄在撕成条条的用来写检查的纸上。两个多月功夫,积累了不少诗词。不料,在一次查号中被没收了。
由于违犯狱规和“态度不好”,遇罗克多次被戴上背铐和重铐。这是很紧的铐罚,吃饭时打开,血液开始循环,毛细血管又胀又痒,疼痛钻心。饭后刚好受了一点,铐又被立即扣上,更加难受。不可名状的痛苦,折磨着这个纤弱的书生。背已经微微驼了,顶渐渐秃了,脸色更白、更黄,看不到一丝血色。但是,“丹砂粉碎丹仍在,铁链锻成铁愈铮。”在他躯体内为真理而斗争的烈火还在熊熊燃烧。
虽然“恶毒攻击”和“组织反革命小集团”的罪名根本不能成立,在林彪、“四人帮”把持下的法庭还是决心以“思想反动透顶”、“大造反革命舆论”等罪名置遇罗克于死地。在第44次审讯中,当审讯人员骂他是“死反革命”时,他听到话音里的杀机,起初有点愕然,难道凭这点材料就定死罪吗?继而他镇定下来,冷冷地说:“我还年轻,还没有对党和人民有所贡献,死了不好。”在之后的又一次审讯中,罗克再次强烈地抗议:“不能把我没有的东西加在我头上,我是拥护社会主义的,要相信在解放后成长起来的新中国青年是有觉悟的。”
谁能听进他的话呢?在又一次审讯中,审讯人员恐吓道:“遇罗克,你顽固透顶!你的下场可想而知。给你两分钟考虑后果!”
审讯人员和记录员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遇罗克一个人。两分钟后,忽拉拉涌进十几个人,围着他坐了一圈。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遇罗克,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我的牙膏用完了,请让我家给我送一袋牙膏来。”
在真理即死亡面前,遇罗克像我们民族的无数英雄一样,昂起了高贵的头。
“罗克,你为一篇《出身论》去死,值得吗?”那位学美术的大学生问他。
“值得……你对家庭问题没有体会,而我两次高考,成绩优异,都没有考上。像我这样的并不是一两个啊。可以说,从我们能奋斗的那天起,就是被社会歧视的。
“我没有想到一篇《出身论》会影响这么大,全国各地那么多感人肺腑的来信,常使我读着流泪。我永远忘不了,有姐妹俩,哭着找到我们一再说‘收下我们吧!哪怕整天给你们端水扫地都愿意’。为了他们,值得一死,”
但是,世界上哪有一个无辜的人愿意含冤死去呢?遇罗克向法庭提出:“希望政府能将某些检举材料核实一下,并听一听我个人的申诉。”这个最起码的要求,也被拒绝了。在这种人妖颠倒、是非混淆的情况下,遇罗克被判处死刑。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遇罗克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有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凛凛正气,有的是不怕死不变节的耿耿丹心。生死早已被他置之度外,惟一遗憾的是还有许多书未读,还有许多文章未写,还有许多事情未做,那只有留给朋友、弟妹,留给后来的青年同伴去完成了。让我们永远记住他在狱中的诗篇吧!这是一个共产主义战士的真实写照,是一位思想解放的先驱者的临终遗言。
纪行
淮河黄河与海河,风尘万里泛浊波。
人生沸腾应拟是,歌哭痛处有漩涡。
恶浪恶浪奔驰速,风雪日夜苦折磨。
认定汪洋是归宿,不惧前程险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