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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纪实及其他相关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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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煮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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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时期,我被派到猪棚养猪。在附近小河里捞浮萍,煮猪食喂猪仔。还打扫冲洗猪棚,这一套活,我都能从容地做。我也被派去赶鸟。稻子成熟时候,鸟都来吃稻子,我就扛一个长竹竿,竿头上吊一个剪成人形的东西,手里提一面小锣。挥一通长竿,打一遍锣。尽情地呼喊,也趁机排泄一下胸中的郁闷。

    由于当地十分潮湿,宿舍床底下也长出了芦苇。我的脊椎病愈来愈严重,右侧的腰和腿剧痛,连脚跟也肿了,走路一跛一跛。工宣队和造反派开恩,改派我到工具间搓草绳。因为瓜架需要大量的草绳。巴金也被照顾,同我作伴搓草绳。我在家乡干过农活,搓草绳不难事。巴金缺乏经验,搓出的草绳总是松松垮垮。但是他勤学苦练,很快就学会了。

    我和巴金还被排到食堂里去。有时是拣菜,有时是洗碗筷。在机关监督劳动时,巴金和魏金枝被派到厨房帮厨,曾经让警惕高的“革命群众”轰出去,说:“像他们这样的反动分子,怎么可以进入厨房重地?”到了干校,对我们的防卫似乎松了,不仅可以在食堂里劳动,还可以同别的单位派来帮厨的老“牛鬼”接触谈话。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牛鬼蛇神”曾经在石门路的大“牛棚”和我们作协的“牛鬼”关在一处,可以说是“老伙伴”。所以,有机会在干校食堂重聚,自然分外亲切。有时,还敢小声开几句玩笑。可惜,他们“人艺”的牛鬼蛇神有几名情节严重,到了干校仍被隔离。关在三面临水的屋子里,劳动也不让参加。我们很想见他们一面也办不到。?br>除了这些比较固定的劳动,还有一些临时性的差使。文化干校的人多,粪水也多。因为地里用不了,就用水泥船运到别处去。水泥船就泊在宿舍后面的人工河里。这个活主要也由我们“牛鬼蛇神”负责。挑粪或抬粪上下堤很重,溅出来粪水不说,要是不小心跌跤,跌到河里,问题就大了。

    经常有满载砖瓦的运货船到干校来。搬运砖瓦就成为紧急任务,因为运货船急待交货。这虽然不是脏活却是重活,主力当然也是我们“牛鬼蛇神”。干活时,每两三个“牛鬼”中间插一位造反派或工宣队老师傅,起监督作用。集体排成长队,传递砖瓦。造反派都是年轻小伙子,手脚麻利。牛鬼大多是老弱,动作迟缓,而且难免失误。因此,队伍里不时发出斥责声。

    下干校前,在上海,白天蹲“牛棚”,晚上仍然能够家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到了干校,无时无刻不处于监视之下。白天下地劳动,是“革命群众”、工宣队老师傅监督,在食堂买饭必须排在“革命群众”的后边。特别是在宿舍,我们牛鬼蛇神一般都睡在上铺,这样更便于睡下铺的“革命群众”监督。我们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翼翼,免得受到训斥。晚上睡觉,爬到上铺去时,必须轻手轻脚,躺下时不能随意翻动,连咳嗽也不敢大声。半夜下床小便,打扰了睡在下铺的“革命群众”就麻烦了。在这样的包围中,笑是不可以的,叹息也会招来可怕的灾难,“你叹什么气!你还敢发泄对党对社会主义的不满?”

    在我对面铺位,有一个造反派小头头,是某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分到作家协会当干部,是四人帮写作班子“石一歌”之一员。文革运动中革命性极强,是干校四连的监督组成员,负责管理作家协会的牛鬼蛇神。总是千方百计在我们面前显示他的“权威”。他以“看牛人”自居,自认为看“牛”有术,还把经验总结成文,题为《看牛人手记》,发表在造反派主办的壁报上,引起一阵轰动。

    巴金是牛鬼蛇神中受批判的重点。到了奉贤干校,仍然被经常押回上海,在各学校、工厂游斗。有时,巴金正在田里干活,或是蹲在食堂角落里吃饭,只要工宣队和造反派头头一声令下,他就得丢下饭碗,或丢下锄头,被人押走,一去就是几天。他的铺位,就在我的斜对面,到了晚上巴金经常做恶梦,发梦呓,大喊大叫。一位好心的工宣队老师傅担心他半夜作恶梦会从上铺跌下来,让他与“革命群众”交换了床位。有天晚上,我又被惊醒,原来巴金又作恶梦了,大声喊叫,从床上滚到地下。如果他还睡上铺,这样一滚可能摔成残废了。因为巴金常常作恶梦,造反派认为他心中有“鬼”,逼他交待出来。作为专政对象,作梦的自由也是没有的。

    按规定,干校学员每月放假四天,可以回家一次。但对我们这批“专政对象”,要看你表现怎样。我老被认为表现不好,被取消假期。在别人回市区的时候,我留在干校打扫卫生或到食堂洗碗拣菜。回市区的办法通常是,从干校到塘外镇这一段走水路,约十来里水路,造反派头头们坐在大水泥船上,由我们“牛鬼”在河堤上拉纤前进。到了镇上,会有一辆卡车等着,一般是少数造反派头头们先上车,选了好位置坐定了,再把运回市区的大包小包搬上车,然后是“革命群众”,最后才是“牛鬼神蛇”。车了往往装得很满,我们勉强挤在最后面,屁股坐在挡板上。一路上手必须抓牢一件东西,生怕跌下去。有一次。我回家心切,正跟在“革命群众”后面往车上爬,一个才刚刚赶到的“造反派”一把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拖下来,骂:“我还没有上车,你倒抢在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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