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军队在革命进入无政府状态时,为挽救保护我们党一批重要干部的伟大行动。你不是从头到尾都在听吗!
肖说:我是从头到尾在听,但我没有听明白。既然是一次革命行动,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为什么不向毛主席汇报?连这次行动是哪个部门什么人组织的都不敢说——况且,这批名单中,究竟谁是革命干部,谁是其他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一号怒吼了一声:你混蛋——你凭什么这么仇视我们?
肖说:污蔑谩骂不是战斗。革命也不是你们几个少数人的特权。
其他的人终于纷纷开口了。有的激烈,有的温和,有人甚至解下了武装带,要揍肖了。
肖站起来,稍稍退后几步,但依然很沉静。肖说,不要来这一套,我早就看不惯这一套了。我们的组织到今天这一步,就坏在这一套上.
一号说:你给我滚!你这个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江的东西!你这个好了疮疤忘了痛的东西!没有这些革命前辈流血牺牲打天下你和你爹还在给资本家做牛做马倒尿壶……
肖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一号打断肖,咬牙切齿地说:多么熟悉的腔调,完全是一派局司的口气——你是一个内奸!
肖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才是内奸,是工总,是机会主义分子。我们革司就断送在你们这些自以为是无法无天的人手上!
她一直紧张地哆嗦着。从道理上,她似乎倾向肖;从情感上,她又倾向一号。以前那种单纯,那种正直,那种热情,在近几个月的政治动荡中已搅成了一锅粥。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为解放全人类而献身的崇高精神与保卫亲人的安全,保护自己最切身的利益也搅成了一锅粥。她没想到,革命竟是这样困难的。这时,她又听到一号在说:你没有好下场的。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见风使舵的叛徒!我们现在马上讨论将你永远开除出革司的问题!
肖说:不用开除。我现在就退出革司。
肖说完,摘下袖标,从衣袋里掏出红卫兵证,放在她手中。然后朝树林子外面走去。
一号愣了一下,猛然喊道:回来——你不能走!可肖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刚才大伙还冻得缩成一团,现在一个个内衣都汗湿了。大家沉默着。又沮丧,又愤怒,又恐慌。
一号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不能让那个狗崽子走!他会暴露我们的行动计划的。
于是有几个人追出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郊区公路上,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说:我去找他。我跟他好好谈谈。
一号想了想说:这样,我们马上回到刚才开会的地方,汇报这里发生的情况。你立刻去找肖。一定要把他找到。你知道他的家吗?她说知道。
一号说:一定要把他稳住。实在不行,把他关押起来,到行动结束以后再说。
一号让钟与她一起去找肖,其余的人上救护车,返回那个神秘的院子。她说她一个人去,这样不至于惊扰肖。一号想了想答应了。然后说;你应该知道你这次任务的重要性,这不仅仅涉及到名单上的那些人,还涉及到更多的人,包括军队的同志。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想尽一切办法……包括用你们女生的办法。
已是凌晨四时多了。一号说:你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到钟的家里,我们在那儿碰头。
雪中,她深一脚浅一脚向城里走去。
肖住在老城区的一条老巷中。那次潜逃北京,她到肖家碰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还有这样古老又破败的街巷,还有这样古老又破败的宅院。肖告诉她这宅院是清朝一个盐官的家,三进,两层。就是进大门后,有三个联通的天井小院。就像三个连通的“回”字。每一个天井都不大,只有教室的一半,四周都是两层楼的木壁瓦房。当初只住这盐官一家,可以想见还是很奢华的。”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已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挤了二十多户人家。所有的通道都排列着密密匝匝大大小小的煤炉,所有的空间都挂着花花绿绿长长短短的衣裤。肖家在第三进的二楼。那楼梯一年四季都是黑的,踩上去松松软软吱吱嘎嘎作响,像随时会掉进什么地方去似的。肖家只有一间房,那间房是他父母住的,兼作客厅、餐厅、洗漱室。肖和他那个读初中的弟弟则住在暗楼上。这房是斜顶的,所以肖的暗楼便是一个坡形。最低矮的一角就地铺上被子褥子,最高的一面墙上横挂着许多木板,成为悬挂式书架。下面有两张桌子,一张是用包装木箱搭的,一张是用木板搭的。这使她在电影中看见的工人阶级幸福生活的印象受到很大的破坏。
走进那条迷宫一样的巷子,天已微亮,灰灰地衬出参参差差的屋顶与山墙的剪彩。什么地方偶尔传来吱哑开门的声音或零星的带着回响的脚步声。
她在黑暗中磕磕碰碰走到第三进那个天井。抬头一看,肖家的灯亮着,便摸着了楼梯的扶手上去了。肖的妈妈开了门。看来她也回来不久。肖的父亲披衣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