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藏历水猴年的望果节让我们赶上了。阿嘎村的望果节的隆重程度恐怕是西藏之最了。走遍西藏,不会再有哪个村庄能超过它。转村庄、转田头的盛装队伍阵容庞大,男人们披挂着古旧的武士甲胄,女人们穿戴着鲜艳服饰,儿童们也装饰一新,擎旗的,鸣号的,击鼓的,身背经书、佛龛、宝塔的,人流马队,浩浩荡荡。围绕着辽阔的大田青稞小麦地转上一圈,也是为了央的缘故。结林村和附近乡村倾巢而出,观看歌舞表演和赛马射箭。在这一天的下午,节日气氛的最高潮,是数以千计的乡亲们齐集打麦场,亲朋们互献哈达,互致祝福。这是一个极富人情味、令人动心动容的时刻。真不枉乡亲们一场呵。
这些仪仗和欢乐场面其实并不是我关心的全部,或主要部分。在这次望果节上,意料之外的收获很大,让我想到喜出望外这个词。
首先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防雹喇嘛的煞有介事的表演。夏季的西藏正是雨季。雨季的西藏几乎天天都在下雨。但在望果节那天,却是阳光格外明丽。村里人得意地告诉我们说,昨天,村长已关照过防雹师阿旺扎巴,请他务必保证今天不得下雨。我们赶紧找到正在观看赛马的阿旺扎巴,阿旺扎巴马上证实了这一说法:是村长让我保证今天不下雨的,我已做过法事。年近七十的防雹师满面笑容,成竹在胸。正说话间,忽见南面山口涌来大面积的乌云,雷鸣电闪。我们不失时机地发问,会不会下雨呢,会不会下雹呢,能否请您即刻施展您的法术呢,允不允许拍摄呢?阿旺扎巴不动声色地微笑说,已念过咒经做过法事了,这片云不要紧的,我早已为它指过路,它不会到我们头顶的。但我们的摄像机已对准了他,经执意恳求,阿旺扎巴友好地应允,在镜头跟前表演了一番:吹起灌了咒语的腿骨号,呜——呜——呜,三声;从小袋里撮出一种名为“拥嘎”的粉状物向上方撤出,并伴有噗——噗——噗吹气;再以手作投掷状若干次,最后以念珠作引领状,示意乌云去往西南方山际。
全过程用去十多分钟。
乌云在空中原地滞留许久,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散去了。
第二天应我们之请山南文工团前来演出节目,不想那雨一直下到下午三时方才止住。其间我们央求村长再去关照防雹师,请他把雨云引走,但被婉辞道:阿旺扎巴昨天说过,今天的天气他不再负责了。
阿旺扎巴是宁多寺僧人。宁多寺在扎囊山谷很深远的地方。秋季里我们想再次拜访阿旺扎巴,曾沿着谷中最难走的路前进了十多里,那无水的谷渠中布满了尖利的石块,就像沿途石山都不断地崩坏了似的。整个扎囊山谷虽有悠久的农业史,也许正因为悠久开发得过了度,才造成生态的失衡、资源的匿乏、自然灾害严重。尤其是干旱缺水和夏季里冰雹频频。宁多寺就应运而生。宁多寺的主要功能是防止冰雹灾害的发生。宁多寺是宁玛派寺院,佛殿内主供的不是通常的佛像和本尊,而是一截从藏东一带迎请的檀香木短柱,被称之为神柱。据说这神柱具有抗旱防雹的法力。据描述,应该是来自原始的生殖器崇拜时代。不过这一主供平素难得一见,只在每年规定的一天里公开供奉。那一天我们寻阿旺扎巴未遇,他去了贡噶县一带乡村化缘去了。秋收后是僧人化缘的大好时机。
看来宁多寺的民间宗教色彩很浓,不仅防雹,也还有代神汉言,传达神谕的职能。
在望果节上防雹喇嘛阿旺扎巴表演驱雹的当天,在这个叫作央康的房子里,我第一次看见神汉降神。
当时防雹喇嘛阿旺扎巴和神汉土登嘉措、几位老年农民在场。他小声询问我们,那个人会降神,你们拍不拍?我们求之不得,岂有不拍之理。老人又跟靠墙坐着的中年男子商量,那人迟疑。当时正值西藏乡村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宣传科学,反对迷信。跳神的都不敢了。我们说,我们是把降神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拍的,只拿出去给外国人看,说明西藏传统文化的恢复。那人还不放心,非让我用汉文写一字据,说明原委,签字画押,以免上面批评。
刚写完证明,一中年妇女忿忿地进来,是神汉土登嘉措的妻子。她板着脸朝丈夫数落一番,说是我们靠劳动吃饭,也不指望降神怎么样,快些回家!
大家讪讪地坐着。等妇人一走,老僧人阿旺扎巴即刻咿里唔噜念起经来,这是召唤神灵前来附体的经文。土登嘉措立即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的出现迷幻状态。众人急忙扶他起身,到神案前,七手八脚为他穿起宽袍大袖的神服,戴上夸张的神冠。在场的两位老人弯腰吐舌,谦恭地请求神示:今年年景不佳,庄稼收成不好,村中人畜也有病,如何是好?迷醉状态中的神汉未置一词,但以慢动作从神案上取哈达、抓青稞,吹气后递与二老人。一旁的阿旺扎巴解释神的意思,大意是按旧例供奉。神汉又将一哈达打上结后批挂在对面的摄像机上,以示祝福加持。又从大瓮里舀出浓白的青稞酒,示意我们过去,依次倒进我们的手捧里,让我们喝。从头到尾,神汉一言不发,这是他的降神风格。
分发完毕,阿旺扎巴的诵经声也停止。请求神示的一位老人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