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至一九六七年间曾作为《西藏日报》、西藏人民广播电台驻阿里地区的记者,经历了噶尔昆沙——狮泉河阶段。他谈起生命中最艰苦的这一段岁月总是格外开心动容。一九六四年的噶尔昆沙,只有一个大院落,内套分工委、行署、军分区、贸易公司等若干小院,房间狭小,土质墙却厚达一米。室内放一张小床、一张铁桌及一只铁皮火炉后,再放一把椅子都难。全城干部四百多人都住这样的房间。烧柴就烧驻地周围的红柳。这种植物根系极发达,又耐烧。难以挖掘,就绑上钢丝,拿拖拉机硬拽。海拔四千三百米的噶尔昆沙不产蔬菜,就吃野地里生长的野葱野菜。聪明的主妇用盆发豆芽,那是最出色的蔬菜了。偶有人从新疆带来点儿青辣椒和洋葱之类,总要欢天喜地地请来三朋四友品尝。李佳俊最怀念的是在山西人家里吃的“阳春面”,即以野葱野菜并油、陈醋、胡椒之类佐以面片,成为李佳俊阿里生活的最高享受,至今犹不能忘怀。他曾告诉我说平均每人每年“吃”一件毛衣的意思,是说米里、面里都是牛、羊毛。物质的贫困在其次,邮路不畅通对于识文断字的文化人来说真是痛苦异常。每年十一月开始到次年五月这一漫长冬季里,通往新疆的大报上雪封路阻,报纸、书信中断半年。这样的冬季是难熬的。对于那些恋爱之中又分处异地的年轻人可就加倍难熬。书信不通,只得用明码电报互诉衷肠,哪里还有秘密可保!有一天,报务员收发这样一份电报:“我昨晚做了一个美梦趁你妈妈出去买菜我啃了你一口。”此事被领导得知,认为是“资产阶级思想泛滥”,发报的小伙子和报务员双双挨了一顿狠剋。
翌年冰消雪融的春季,邮局在五月初接到电波传来的消息:邮车已从新疆喀什出发奔赴阿里。这消息又通过电波到达各县。这是全年中最令人兴奋不已又坐卧不宁的时刻。数日后,当邮车抵达日土县,距噶尔昆沙尚有一天路程时,噶尔昆沙收到第二封电报通知,便全面做好了“迎驾”准备。第二天下午,按捺不住的人们倾城而出,公路边,土墙上,引颈遥望的人们焦灼、激动,望眼欲穿地盯准了西北方向。当遥见烟尘陡起,人群便开始骚动,拥抱,呜咽,抽泣,啼哭声与欢呼声汇成一片。
二十几年过去,李佳俊谈到这里时,又忍不住哽咽。我们几位听众也不免鼻子上部酸酸的。
年轻时还是多经历一些艰难困苦才好,它会成为终身财富,时间愈久愈有光彩。我们对安适的生活总是既向往,过后又总是无话可说。
但是,人不能终生艰难困苦,那会被生存问题淹没而难再进步。几十年间阿里人为生存进行了有成效的工作,然而付出的代价也够大的。后来我从杨松对于阿里的介绍中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由于噶尔昆沙燃料困难,加之春夏雨季翻浆严重,房屋易倒塌;公路为噶尔河所隔,车辆通行受阻,等等。早在六十年代初便议论搬迁之事。搬到哪里去呢?李佳俊有幸追随当时的阿里军分区政委刘少雅,当时的专员,以及地委办公室主任李德普,乘坐一辆北京吉普,带上望远镜和军事地图,北到日土,东到革吉,周游各方,勘察新址。今狮泉河镇所在的狮泉河七、八十公里长的滩地上,密密生长着西部高原的原始森林——红柳。红柳学名为水柏枝,是一种极耐干旱、贫瘠的植物,因其枝条呈紫红色故名之。红柳丛林首先就吸引了这群寻找风水宝地的人们的眼睛。加之此地有山有水,拥有东西长四十公里、南北宽十公里、面积四百平方公里的大平坝,是新(疆)——(西)藏公路、黑(河)——阿(里)公路汇合点,虽有距国境线近,驻地无群众等不足,也就忽略不计了。
后经北京批准,阿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就这样转移到郁郁葱葱的红柳丛中。然而红柳森林并非永远的风景。如今那片风景只依稀存活于狮泉河中老年人的脑海。他们眯起眼睛赞叹说:多么密的红柳滩!站在大卡车上的两车人相互望不见!至于年轻人,则像听神话一样地懵懂,仿佛这片风景压根就没存在过。我所见的狮镇,是白灰色漠漠荒原,在西藏最强烈的阳光照耀下,空间大地干燥得透彻,乔木、灌木一应绿色不再,犹如火星和月球。
这座新生长的小镇以其所依傍的狮泉河而得名。狮泉河是印度河上游支流,源于冈底斯山北麓。八十多年前,作为发现印度河最初之源的西方第一人斯文·赫定,曾经雇用过当地一位向导、租八只驮羊、备足够用一星期的马料,带着几位仆从,攀上狮泉河最初面世的山顶,看四条泉脉如何从一块坦平的岩板下发出,合成最初的溪流。近侧是三座高石碑和一面四角形的真言壁,上刻神圣的六字真言——当地人早已灵感到这小溪流、小泉脉所具有的深远意义和价值,并以此作为圣地标志。但作为科学发现并公诸世界,当数赫定其人。赫定往返此地用了五天时间,沿途捉了三十七条小鱼,枪杀一只野羊。付给雇用向导及其驮羊、饲料费用共计一百七十六马克。赫定想:印度河发源地发现得真算便宜呀!
从拉萨至狮泉河的公路,在将要到达目的地的数十公里路段,是傍着狮泉河而行。一处绿如毯、花锦簇的河畔草地上,是远道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