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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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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东四县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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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宠泼醋,天翻地覆。

    但如果具体到某个家庭,例如双湖查桑区的某位四十几岁的妇女,她的两位丈夫一个八十岁,一个十八岁,就可明白在许多这类家庭中远没有爱情可言。

    在牧区妇女的诸多特征中,有一点我永远都不能够理解,那就是她们在生育时表现出的超常的耐力。牛粪堆上垫张牛羊皮做产床,夜间生了孩子,第二天一大早就抛头露面,背水,洗衣,做家务。上一年那曲县文工队为美籍华人作家们演出时,那位无伴奏牧歌的演唱者刚刚生了孩子才三天。演出前我就听说了,急忙劝阻,文工队的人都不以为然。演出时我悄悄告诉了来自美国的两位女士,她们吃惊得目瞪口呆。而汉族传统习俗是足月方起。很多汉族男女议论过这个问题,一致认为是汉族退化了。我终于也没弄明白是由于藏族妇女体质太好,耐受力也强,还是意志坚强,强忍住不适呢?

    也许她们对于苦难的感觉早已麻木。她们认为生活原本如此。不仅藏北的民间妇女,其实连女神也充满了苦难,成为藏北女性的象征。申扎那仓大部落的女保护神杰岗扎西拉姆雪山,是一架积雪覆盖的大山梁。从南方新归乡方向看,她是“骑在骡子上的仙女”模样。杰岗扎西拉姆是男神山雅邦的妻子,但她与玛钦波木热山相爱并生下私生子依布山——“猞猁的儿子”——担心雅邦山发现就把依布山藏在身后。但这种事情怎能瞒得过去!怒气冲天的雅邦山挥刀砍下扎西拉姆的双乳,扔一个在山前,扔一个在山后,至今扎西拉姆胸前留下的血痕还依稀可见。惩罚了扎西拉姆,雅邦山又跨上了坐骑莫如山追击逃命的玛钦波木热。莫如山之马累死于半路,雅邦山又换乘一匹巨大的托尔达出岩石马。走投无路的玛钦波木热只得投降,胜利了的雅邦山盛气凌人地把脚踏在俘虏的脖颈上——时至今日两山仍然相叠,雅邦山余脉压住了玛钦波木热一角。玛钦波木热沦为终身奴仆,做了雅邦山的裁缝。雅邦山断然遗弃了扎西拉姆,再娶达格江姆和琼姜二山为妻。

    绝望了的杰岗扎西拉姆想离开这地方,投奔南方的雅巴部落,但她的女佣却挡住了她的去路,苦苦挽留她,因为那仓部落不能没有保护神。

    作为女性,我有一种天然的“类”比。但现在想来,这种比较可能是带有太强烈的个人文化背景的色彩。我想,我的悲天悯人可能毫无价值且不论,说不定还是完全错误的。同理,倘若一位自视优越的中国女性或西方女性以怜悯的目光瞧着我,由衷地替我叹息,我一定大为反感,驳斥说,这是不对的不公正的,我有自己的价值观念,虽有许多不如人意处,但我的心理是满足的和平衡的。

    人和人的一般沟通都难,更何况你如何去体会另一文化圈的女子,那些独身的和拥有几位丈夫或与几位姐妹被同一个丈夫所拥有的女子的心境?

    牧歌之美中,实则包容了难以言喻的一切。这种艰难的美,充填了人类生活中最深邃的底层。它可能体现了一个民族在异常生存环境中认命的达观,而这种达观也许只是集体无意识的表现。

    一支唱给挤奶人的歌,

    一支唱给打猎人的歌,

    一支唱给牛羊的歌,

    一支唱给亲人的歌,

    这些歌儿最动听,

    这些歌儿最长久……

    在离开老嘉黎越来越远的路上,在雪花儿飘飘的秋季里的一天,我把德庆群宗唱的这支歌儿,播放了一遍又一遍。我们穿过仍然碧绿的山谷牧场,路旁玛尼堆上湿透的经幡悬垂着,石刻佛像和经文饱受风雨;忽然一个全裸的孩童向我们的小车雀跃奔来;不远处有背柴的牧家妇女涉过浅浅水流回家,一只黑白小花狗尾随着她。俄尔雨止雪弄,太阳光彩夺目,云朵将巨大的身影投向路侧草山的世界——藏北高原闪烁着凄厉光泽的生活令我感动。

    ——一个多月之后,我在拉萨收到了德庆群宗母女二人的信,信中夹寄了一张从印刷低劣的画报上剪下的一张花花草草的画片。九岁女孩用工整的喇嘛字体写了一页纸,德庆群宗翻成汉文一并寄上。信封背面殷殷写着:“种花人盼着花开,寄信人盼着回信”——

    在嘉黎县城又住了几天,度过一九八六年的国庆节。雨初在此县工作过几年,自然有许多故人。无所事事的我也随之一一拜访。这个县有个有名的麦地卡区,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大牧场。老同学雨初差不多十年前就在那里当过一年区文书。他当年的上司,麦地卡区委书记桑麦现已调来县城当了县法院院长。我们就在这位又黑又胖又热心的中年人家里喝茶闲聊。

    我没去过麦地卡,因为没去过,倍感那里传奇而迷人。光这名字就有些怪,说起它,如同说起委内瑞拉哥斯达黎加,迷迷茫茫,浑浑沌沌,不可想见。在这片藏北东部少有的高山牧场上,老同学真正过了一段闪烁着凄厉光泽的生活。想想看,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才从现代都市走出来,一步跨进漫无涯际的草野荒原,置身于同前二十年文明教育毫无共同之点的环境,语言不通,蜡烛照明,酥油糌粑为主食,整个麦地卡大草原只他一位异族人,既要学藏语,又唯恐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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