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转到山后藏了起来,到第三天,飞机转了转就走了;第四天,解放军大部队来了,我们早已溃不成军,大家没抵抗就跑到边坝一带,后来自行解散,各奔前程;第五天我就投降了。
昂巴说:打扫战场时,我看见了老堪布的尸首,头上被砍了两刀,一只鞋挂在脚上,另一只不见了。后来,我随解放军当翻译离开索县,去边坝一带剿匪,直到平叛结束。
洛布丹增说:第二年人民政府送我去拉萨中学,学习藏文和算术,没学汉文吃了亏,再也没机会深造了,当干部整天下乡跟牦牛打交道。到了一九六四年,我和那曲另外三个人组成四人代表队,参加西藏第一届文艺会演。我们四个人,没有乐器伴奏,整整演了一台节目,把拉萨轰动了——现在那曲根本没人会跳那些舞了——大家说,昌都来了二十几个人,谁看他们!看谁的?黑河(即“那曲”意译)四个人的!后来各地区共选留了三十三人,组成西藏代表团参加全国第一次文艺会演。我主演了一个舞蹈,拍成电影《朵朵葵花向太阳》。西藏代表团在人大会堂演了一场,周总理和我握了手(洛伸出右手),夸奖我——多幸福啊!——毛主席多次接见我们,会演期间江青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你看我当时的照片,不像男的,也不像女的,嘿嘿……文化革命那阵子我参加了造反派,组织了宣传队,到一九七一年给我戴上了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开除了公职,交雅拉乡监督改造。群众专政很厉害,把我捆着打了几次,现在右手不行了,就是那时给捆的。当时昂巴也被双开(开除公职、党籍),也在雅拉乡劳改。当年你死我活的敌人,也有这一天成为难兄难弟。嘿。
昂巴说:“文革”时我担任区长。县上有人搞冤案,捏造了一个反革命组织“中华民国救国军”,说我是救国军八大金刚之一。在雅拉乡劳改一年半,后来是自治区来人宣布平反的。我被“解放”后,洛布丹增还在劳改,他经常偷偷摸摸找我打听:“你解放了,我有什么消息吗?”
明加说:“文革”中揪斗我,说我是叛徒——叫叛匪捉去又跑了出来,不明不白,肯定叛变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它啦……
——真是的,那些思恩怨怨的往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人们都很少提起了。洛布丹增给眼下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我搞了几十年歌舞队,那曲地区谁不知道索县文工队!可是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啦,你看那个勇扎,年轻轻的,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承认他行,科班出身,大学毕业,吹拉弹唱编导演都行,可也别太傲气了嘛!一支新黑管,他吹上没三天,就吹坏了。我批评他,他还强词夺理:乐器买来就要用,用了就会坏;人也是用完了就老了就死了嘛!我就和勇扎打了起来,勇扎打了我,我也抓了他几下。县委不管,公安局来过问,在讲道理的时候我赢啦!”
那个勇扎我们见过,非常精干的一个小伙子,西藏大学艺术系毕业,现在索县文工队的队长。他和洛布丹增闹矛盾的实质,是因为两人各有所长,都太能干了,各有招数,互不服气。结果是洛布丹增退回文教局当干部去了。
我们端详着洛布丹增幸运顶峰时在北京拍的照片——粗大的辫子盘在头顶,红艳艳的丝穗潇洒地从耳侧垂挂下来,恬静地微笑着,美好前程在握——一个少见的美男子!
可是眼前的洛布丹增,黝黑的脸颊上早已皱纹密布,激动地说些不顺心的事情,谈话间已将一瓶才启盖的白酒喝掉了大半。
当年的少年驮运者、班戈县小牧民加央到了索县当县委副书记。与我同行去文部的未来的经济学家多托被任命为管经济的副县长。这一茬年轻的领导充满了雄心壮志,想要以索县为基地改一番革。多托思考了一系列发展牧业和副业的计划,但没来得及实施。原因是不久后,县上召开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新县政府,多托的价值未能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落选了。后来那曲地委只好把多托调回地区经济研究室工作。
计算了一番票数,昂巴当选为索县县长,昂巴在掌声中站起来,频频向代表们点头挥手致意。但是过了两个小时,方才发觉计算有误,会议赶紧宣布未超过半数,昂巴未能当选——这与多托是同一次落选吗,或许是上一届选举的事情,时间无关重要。
确实是同一次落选的是和我们一道进藏的小毛。他十多年前一进藏就到了索县,在索县当副县长主管公安和商业也已多年。据说落选的主要原因是他下乡时经常顺便打猎,主要打马鸡。群众对打猎杀生的人有看法。
政治作为文化的一种组织形式,在当今世界表现出它的千姿百态的繁复性。但各种模样的组织形式难于在同一时代放之四海而皆准。即如当代最高文明、谈论起来美如甘饴的民主,由于它并非本土生长之物,而引入和推行的结果也往往事与愿违。
赞丹寺所在的雅拉山下的雅拉乡,是英雄格萨尔的爱妃珠牡的故乡。有关格萨尔和珠牡的遗迹传说不胜其多。珠牡出生时虽在冬天,但雷声隆隆,布谷鸣啭。所以名以“珠牡”,意为天龙之女。民歌里唱道:“珠牡的美名到处传扬,是她出生时天龙高唱;珠牡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