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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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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藏北:一片不可耕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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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只牛羊都给取上亲切有趣的名字。不少牧人对数字缺乏概念,计数常在出牧时守在羊圈门口丢羊粪蛋儿:出来一只丢一颗,或有人问起财产状况,就兜一襟羊粪蛋儿让人家数去。但若是几百只羊子中哪一两只丢了,主人马上就知道。冬宰时牧人心疼那些言生,尤其是老母畜。吃了它们多年的奶,不忍心下手。所以西部屠宰法是用大针从背部刺入内脏,尽量让羊子减少痛苦;中部牧区则用绳子缠绑羊嘴,让它窒息而死。牧人们认为动刀宰杀是不可取的残酷行为。

    牧人对马的偏爱到了近乎荒谬的程度。这种爱马之情带有原始宗教的图腾崇拜色彩:马是路神的象征。在交通工具大有改善,不再以马代步的地方,人们的传统心理还是一成不变。索县领导人就抱怨说,统计中发现马的增长率最高,而马的经济价值最低:不吃它的肉,不挤它的奶,不用它的皮,由它自然繁殖和死亡。平时不用它,野马一样放养还要吃大量的草,与牛羊争草场。马的贵族地位真令人不解。

    与此相反的是牧人讨厌山羊,瞧不起。嫌它们长得不好看,又调皮捣蛋,肉不太好吃,皮子也不太好用。其实山羊对于牧人生活很重要。牧区有句俗话:“富人靠山羊积累财富,穷人靠山羊对付日子。”山羊挤奶最早,产羔当天就可以挤,一直挤到冬宰之前的配种季节。山羊泼泼辣辣一点儿也不娇贵。就是有些毛病讨人嫌:牧人放山羊最累,因为它们喜奔跑,喜爬高处,喜吃有毒的吾曲花。最讨厌的是,稍不留神它就溜进帐篷偷东西吃。而且如果与山羊眼睛对视一下,总会发觉它的眼神有些贼溜溜的。所以人们更喜欢马这个矜持的贵族。

    牧人日常饮食中多肉、奶等高蛋白食品,但比较单调。风干的牛羊肉有冰冻杀菌作用,易储存,易携带。搅拌牛羊奶,分离成酥油和奶渣;酥油就是未经进一步加工的黄油。先在细长的酥油桶里放进砖茶烧的水和少许盐,放上一小坨酥油,上下搅动,使水与酥油充分溶合,就是西藏特有的酥油茶了。许多外来人喝不惯这股特有的羊膻味,一旦喝惯了就有瘾。不喝就“腰杆痛”。奶渣含于口中,有生津解渴功效,并可拌糌粑,做过节时吃的奶渣糕。奶制品中的酸奶,味道醇正上好。中西部的酸奶嫩嫩的,东部嘉黎一带则稠粘得搅不动。主食糌粑,用炒熟的青稞拿手磨磨成粉,倒少许茶水用手指抓成干而不散的坨坨,即可食用。如能放进些酥油、奶渣和糖,味道更佳。所以一般牧民不必专门做饭,只在晚间烧一锅藏式稀饭就成。名为“土巴”的咸稀饭,用小麦粉做面疙瘩,再放些干肉和圆根。没有炒菜的传统。顶多煮肉丁。常年不吃蔬菜,牧人最初见汉族人吃青菜,还大惊小怪地笑话汉人“吃草”。

    游牧人生活是不安定的。除冬、夏草场大迁徙外,寻常日子里,即使找到一处最丰美的草滩,住不到一个月也必须搬迁。说“丰美”只是相对而言。藏北牧场可能是全世界最坏的牧场。尤其西部五千米以上的草场,大多像癫痢头的稀疏毛发一样,实属半荒漠之地。幸好据说由于日照强烈等原因,牧草营养价值很高,权且作为补偿。但不可克服的缺氧影响了牲畜的发育,因而西部的牛羊比之海拔低些的东部牛羊个头小得多。

    一顶帐篷,一群牛羊,便是牧人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如果能年复一年地重复这种虽不安定倒也宁静的生活的话,也不算奢求了。遗憾的是宁静也只是相对而言,只是在大自然无心捉弄草原的时候。而大自然有时竟如此顽劣,自然灾害如此经常,简直使人应接不暇。大自然通常降临于世间的灾难,除了水灾和火山爆发,藏北几乎样样俱全:旱、虫、风、雹、雪、地震与雷殛等等——有人曾建议那曲地区应设立常年抗灾指挥部。裸露的草原饱经忧患,牧人根本就无处躲藏。就是风和日丽的大晴天,白炽的太阳也足以把牧羊女的青春曝晒得迅速褪色。所以在牧区,人们常觉得女孩子的好时光还没来得及闪现就泯灭了。

    风季很长,季风很大,牧人往往在飓风稍歇的晨昏放牧。孱弱无依的小草被连根拔了起来纷纷扬扬散向四方。我曾在《深入藏北西部》中记录了这样一件真实事迹:双湖一九八三年春,嘎尔措二村牧民顿珠扎西,放牧着集体的七百只羊子。飓风使群羊失控。失控的羊群顺风疾奔。顿珠扎西紧追不舍,大颗大颗的砂石被狂风卷起砸在脸上身上,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睛。突然他感到大难临头了;羊群逼近了嘎尔措湖!他抢前几步赶过头羊,从水里向岸边猛推羊子。可是……

    狂风停歇,天空重又碧蓝。嘎尔措冰湖里,一个身披闪闪发光冰甲的勇士,身体前倾,双臂微张,迎向七百只同样身披冰甲的羊子。他的头发保持了迎风飞扬的姿态,群羊们高昂头颅,向它们的主人行注目礼。

    还有惊心动魄的一九八五年秋季的大雪灾。十月十七日、十八日、十九日,纷飞的大雪耐心地铺泻了四十多个小时。唐古拉山以北地区积雪厚达一米。突如其来的雪灾使牧民措手不及,人们滞留在夏季草场上,牲畜尚未屠宰,粮食尚未交换,燃料储备在遥远的“冬窝子”里。人畜骤然陷于困境之中。这场雪灾危及藏北十五万平方公里,受灾牧民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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