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下。就在甲谷区硕大的大平坝上安营扎寨。那片草原之辽阔可以容纳三分之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兵分两路视察灾情,第二天下午返回驻地之前的一小时,突然袭来一阵狂风,掀翻了帐篷,锅碗瓢盆皆被席卷而去。我们的车到达时,那位守帐篷的还在满世界地寻找锅盖。
狂风过后,黄昏的草原格外安详。东方天际骤然映现一弯巨大的彩虹,七色分明,两端深深楔入南北方地平线之下的草野,美丽得有些恐怖,叫人目瞪口呆。当彩虹渐渐褪色,仍旧是东方天际,从天地之交的一点,数十条带状白光,由窄渐宽,由亮而暗,灿然直射中天,岂止万丈之遥!我们的彩卷仅剩下一个,便拼命拍照。草原奇观不肯轻易示人,它在我们一生中能够闪现一次也算是恩宠有加了——在我之前和之后到过西部草原的人,再也无缘一睹这般惊心动魄的天象。即使当时所拍唯一的那卷彩色胶片,也神使鬼差地忘记上卷。
从甲谷到下秋措小车跑一天。路过一片马兰花盛开的草坝子,那儿有一所简易经堂,许多喇嘛在那儿念经祈雨,鼓钹声声、酥油灯闪闪。隔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喇嘛——听说不久要升任活佛的——正在看医生。甲谷区卫生所的年轻医生为他把脉。我们在下秋措观察地震灾情。突然间一声霹雳惊天动地,拇指肚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砸来。一行人捂着脑袋狼狈窜进最近的一个帆布帐篷里。这是一个专刻经石板的老人的住处,四处堆放着石板材料和刻了一半的经板。帐篷内到处在滴水,不过几分钟地面全湿透了,坐都没处坐。要是牛毛帐篷就不会透水。不大一会儿天就晴了,我们赶紧走出来,原野上积满了白花花的雹粒。
当夜又是暴风骤雨大雷大闪。我睡在丰田车里被摇来晃去。恐怖的夜与我仅有一层玻璃之隔。作为补偿,第二天清晨,达尔果和当惹雍展现了它的最俏丽的姿容。碧蓝的湖水微波不兴,乳白的浓雾浮在山腰,天空格外明净,我久久地望着,直到浓雾渐渐散尽。
这雹这雨来得也奇。西部草原近来缺雨,但我们每到一处几乎都带去了雨水。
所到之处,几乎家家百姓都有一个角落充当经堂,供着神龛,点着酥油灯,摆列着大活佛像、拉萨布达拉宫和三大寺的画。许多人家还并列着中央领导人的肖像——关于这一点,初到西藏的人感觉尤为强烈。一位成都朋友说,拉萨的怪诞意识给他印象最深的一点,是罗布林卡新宫的一面壁画。大活佛的高级画师把毛泽东主席一笔不苟地画在壁画上的显要位置。老人家栩栩如生地与佛本生故事的众多角色永远不分离了。
无神论的国家领导人也被当作神认真地供奉起来,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文部老人们的神情和目光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神情是超然物外的,那目光是穿越俗世的。多年来我走过西藏许多地方,第一次撞见如此集中的一群民间智者哲人,不胜惊讶与喜悦,无从表示,便把从北京捎来的一袋加应子每人分发了三枚,他们大方地接过去,没有表现出惊讶,虽然这种加工法的糖果文部从来没见过。
告别那几位文部老人之际,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禁不住发问:
你们生活在神山圣湖之间是否有幸福感?
老人们欣然微笑,纷纷抢答:当然,当然,非常幸福!非常幸福!你看,前有达尔果神山,当惹雍措圣湖,湖畔有使灵魂升天的十三种圣物note#12
[注];既长树,又长庄稼,又能放牧;气候温和,从不必防霜,而且不生炭疽病……我们很满足。
那么来世是不是还愿再托生于此呢?在这片充满生死轮回因果律说教的大地上,老人们却悠然答道:身后之事很玄妙,看不见摸不着,其实可信可不信,那只是——灵魂的幻想。
文部的山水和文部的人,耦合得多么和谐!这是一种大美境界,无与伦比。然而我知道自己是从美学角度看待他们,若有人从社会学角度观察,得出的结论只能是令人心事重重。
在这片号称“全民信教”的雪域土地上,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被一种巨大的惯性旋进那个恒转不息的转经筒里了。数月前,次仁玉珠在文部办事处六万平方公里的区乡搞社会调查,不少基层党员找她诉苦:如果不随乡俗,压力就太大了。老人会对党员儿子说,超渡灵魂是做儿女的事情,你不信教,我的灵魂就变成阿修罗(阿修罗,六道轮回之一,非天非人非鬼)了。丈夫是党员,妻子说:咱们把酥油分了吧,你是不点灯的。而且不信教也脱离群众,所以不管怎样不情愿,还是要跟着搞宗教的形式。
作为那曲地区负责文化工作的领导干部,她觉得问题太多了:
“文部各村所订报纸,普遍二十天到区,一个月到乡,到偏僻的村庄就成季度报了。有重要内容的报纸还要层层抽……
“文化生活太缺乏,文部六万平方公里,只有六个电影放映队。跋山涉水用牛驮马背,机子折腾坏了,又得修。有个老人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再看场电影。
“不光看电影,群众还要求看新电影。最近文部在放《天山的红花》,我说这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