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走过西藏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章 西部开始的地方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真是简捷明快。“阿门”大约是画家的杜撰。总之前后各有一感叹词。末尾一词含有强烈的祈愿之意。

    偶翻一本藏医学著作,突然发现了对于六字真言最诗意的字面解释——

    “好哇!莲花湖的珍宝!”

    于是,那枯燥乏味的隅隅之音转眼间有了形态、光彩和清香。于是,这自远古而来的原始之声,起初只在每一个个体的喉间低回,继而缓缓升高,最终交融成为海洋般的和声。这一首对已知与未知世界的赞美诗,恒久地响彻了西藏高原,震撼天地,摇荡人心,这是信仰与精神意念的巨大力量,它仿佛一个极致,令人仰望而不可企及。

    “好哇!莲花湖的珍宝!”

    那么,一代又一代的牧人们,已死的,未生的,以毕生歌喉所咏唱的,就如此单纯明白吗?

    那么,千百年来,西藏万水千山的回声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祝祷着的,就是某地的莲花湖,以及湖中的珍宝吗?

    我被六字真言所深藏的诗美所打动,情不自禁地参与了赞美诗的合唱——

    好哇!莲花湖的珍宝!

    好哇!不仅仅是莲花湖的珍宝!

    现代人,能够领受这一箴言渺远又美丽的意境的,是否需要一些清澄,一份空灵,一种机缘。

    我第一次藏北的西部之行在一九八六年的夏季,从那曲经班戈到双湖,从双湖西行南下到文部;本次(一九八六年十一月)西部之行仍从那曲出发,经班戈、申扎到文部,北上双湖,绕一“n”形大弯,经无人区到达那曲以北的安多县。同行者是地委、行署几位干部和技术人员,各有工作任务在身。两辆米黄色丰田越野车结伴而行。七上藏北,去西部就这两次。前一回斑谰的季节里,对于大自然的奇光异彩的震惊和赞叹伴我全程。这一次的新奇感显然已随季节变迁多少凋零了些,我缩进了黄绿色的羊皮军大衣中。

    初冬的傍晚,我们路过一面幽幽的名为“巴姆”的小湖,它是纳木湖的女佣人;我们走进纳木湖畔名为“青龙”的草原。“青龙”的意思是干草成堆、结成毡子的地方,极言水草丰美。从前纳木湖畔散布着十多个部落,其中五个属青龙宗note#4

    [注]管辖,是后藏地盘,班禅大师的牧场,其余的归前藏。对于青龙我并不陌生,我的那位会写诗的朋友加央的家就在青龙区东嘎尔乡,远离公路、远离世界的加俄草原深处。几年前初夏的那几个好日子里,我们北京吉普的引擎和喇叭第一回惊扰了那片与世隔绝的草原。加央召集起他幼年时代的牧童伙伴,为我们表演土风的牧民舞,一发而不可收,一直跳到凌晨三、四点钟还不肯停步,冷得我们只好围起被子观看。牧民舞主要是腿脚上的功夫,起、落、转、顿,花样繁多,我曾随着他们转了几圈也不得要领。其实就是掌握了动作舞步,也远不能触摸到非牧民莫属的那种韵味。歌声消歇的时候,嚓嚓的舞步仍然铿锵,冷不防,歌声又戛然而起,起自后半拍的歌声往往突兀而高亢,外来人在这种时候会感到强烈的震动,然而很难描述震动的内容,只简单地得出结论:唔,这就是牧人,这就是牧人的生活呀!

    班戈地处藏北中部,牧民居住集中,有定居村落。沿途所见牧民,清一色羊皮袍装束。女子皮袍镶上宽宽的红、绿、蓝、褐、黑五色彩条,规整又富有变化;男子则在质感很强的光板老羊皮袍的前襟、后背、袖口用红绿彩线以雕楼术缝制花纹复杂的大幅图案。最常见的花纹是“狗鼻子”图案,取材于狗鼻素材,而显然已经抽象变形艺术化了。原色毛绳编的长简靴,配以大红大绿呢料的装饰,鲜艳异常,富有戏剧效果。牧民们不分男女,都喜爱用最明亮耀眼的色彩来打扮自己,一点儿都不讲含蓄。

    但是不经过特意修饰,牧区孩童也都很漂亮,眼睛又大又黑又亮。成人后他们将首先失去眼中光彩,白眼球因充满血丝丽黯淡。这是经年累月饱受风沙及烟熏火燎的结果——外来人轻易便可比较出这一点。他们的眼光变得迷茫,若有所思,仿佛在永远注视着现实之外不可见的远方。只是在微笑的时候才收回视线。牧人们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这是值得信赖、令人感动的那种最善良淳朴的笑。越往西部走,草原越深入,越如此。他们远远地向你招手,再陪上满脸憨厚的笑。如果能与他们短暂交往一番,便会发现他们虽不善辞令但很坦诚。说起来,他们与外乡人不过一面之交,一旦分手彼此再难相逢,依然诚心相待,让你一辈子也难忘怀。依稀记得一首诗中对西部的赞美——

    那里的笑容比较持久,

    那里的握手比较有力,

    那是西部开始的地方。

    诗中所指大约是加拿大西部,又好像是美国西部,中国西部、藏北西部恰好也如此。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巧合。“西部”一词神秘而响亮,是一面旗帜,有一种意味,成为辽远、坦荡、壮阔的代名词。越是偏远的未经现代文明熏染的地方,越富有人情味,这种西部精神值得全人类反思。

    在班戈县招待所油漆剥落的单扇门上,有人拿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