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域则赶紧解释:“我们先前请张竞生到北大教书,原指望他好好地当哲学教授,谁知他到处宣传性学闹出飞天大祸来,如若不制止,后患无穷。所以我们把他监禁起来,惩罚他一番免得他流毒青年。”
那位中委蒋君听后反驳蒋梦峻说:“什么是哲学?我看过他的性史就是一部好哲学。你们怎么说他有罪恶呢?我说呵,你们也做得太过头了,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怎能如此残酷呢?我眼你们立刻把他放了,否则我就要代他上诉……”这位中委,又兼任某地区的军事长官,是一位颇为豪迈的军人。凭他的地位是没把蒋梦峻等人放在眼里的,故可以在席上大作批评。说到动情处他居然举起酒杯向满座宾客大呼:“第三种水万岁!”满桌人头浮动,群情高昂,那班反对者也无可奈何。
“第三种水万岁”的呼声停止后,蒋梦峻觉得完全失败、无地自容,他觉得就这样自认失败实在是心犹不甘,一条毒计便涌上心来。他站出来说:“张竞生与他的情妇都是共产党要人,他们此遭到西湖山顶的烟霞洞名为避暑,实则暗为钱塘口地方的共产党人遥相呼应企图攻入杭州。所以我为防范起见把他拘留以绝祸根。因为此事暂时秘密所以假借性史的罪名加在他头上,可在我们心里是有想法的。”蒋梦峻搬出这些欲加之罪,果然把那位蒋中委吓住了。他虽爱读张竞生的著作,却对张竞生的底细不甚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是共产党,而以他的地位无疑是反对共产党的,于是也就缄口不言了。蒋梦峻抛出这条毒计,让那位中委失了锐气。可张竞生那位潮州友人却并不甘休,站出来说:“诸某是潮州的乡下婆,我们熟知的怎么说她是共产党?至于张竞生的历史行径清清白白,在北京上海两地教书,更不能横加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格某是嘉兴人(不是潮州乡下婆),与陈君事前是不相识的,她当国共合作时曾任短时间的上海市妇女部干部。蒋梦峻可能知道这件事就拿这事来诬陷她,以为这案是成立了。可事实却不是这样,格某既然是政治上的要犯,就该扣留她而不应该单扣留张竞生一人。至于张竞生的历史与那时在上海的所为,丝毫与共产党没有关系。蒋的假词不过是一时恶毒的心计。因为假借性史被蒋中委驳斥,只好假借政治的罪名加诸张竞生。殊个知张的朋友陈君的一番谎话使他的毒计不能实施,这也可见小人作恶徒见心劳口拙了。此事的结果就是浙江省主席答应明天放人。
第二天早晨,警察局设了个刑事庭。当张竞生仍以囚犯的身份被带去时,那位正襟危坐的甲判官要张竞生承认罪恶。张竞生说:“我来西湖不过二日,足迹尚未一涉杭州,怎能说我是来此宣扬性学呢?我所带书供我自修,不曾有哪一本在杭州出售,我何罪之有?”法官当堂令人将张竞生的书籍打开,仅有一部巴黎出版的毕加索的裸体画册在里面。那位审判官以为找到证据,声音立刻高昂起来。
张竞生反驳道:“这是友人所赠我的,画本上有他的签名,而且这本画册在法国是公开的,全是著名画家毕加索的画。毕加索,你们懂吗?难道这也是淫秽的画像?”张竞生又进一步说,“就算这是一本淫书,这是我个人所看的书籍,以我一个大学教授的资格,什么淫书我不能看?我来杭州既没有演讲也没公开出售书籍,你们说我有罪,我罪在哪里?”
法官对张竞生的辩论丝毫不能反驳,只得说上级有命令,如果不承认有罪是不能开释的。他递给他一张预先写好的罪状:宣传性学毒害青年,驱逐出境,在三年内不准再到浙江任何地方。这是一张状纸。法官叫张竞生在上面签字,张竞生死活不肯,这样就相持了两个多钟头。在旁边有许多友人,都是来迎接张竞生出狱的,他们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签就签,大不了以后不到浙江就是了。张竞生还待坚持,但禁不住友人的再三劝说,只得违心地在那纸上签了字。
终于恢复自由走出看守所,望着那高远深造的蓝天,他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在浙江警察局的那些日子,他在心灵和肉体上已经领略腐败政府的残酷,他的心头滴着血和泪。
重新回到上海的寓所已是一贫如洗。生活已很成问题,诸丛雪只好卖掉自己的戒指以度过那困难时期。回国之后,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在北京,张竞生的薪金都是优厚的,从未为没钱发过愁,没想到现在已是日暮途穷。生活,它第一次让他领略了贫穷的滋味。
不过贫穷也是短暂的,张竞生有一位姓刘的友人让他和一位住越南的中央要员作牵线人,于是又过起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生活。那朋友又许诺借几百元给他作去法国的旅费,他因感朋友的盛情,遂写了一封信给那位要员为朋友说项。同时他又得另一友人的介绍,得以与“世界书局”订立合同,他每月为书局泽述十万字,可先领二百元的版税。于是,张竞生每月留一百元为诸丛雪母子在上海的生活费,余下一百元为到法国的费用。
星光如水,从窗子里流过来照着诸丛雪母子。张竞生看着他们止不住地一声长叹。周围一片寂静,他让自己的身心完全静下来,冷静分析过去的日子和目前的处境。回国之后的这些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