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二十五天里,由于始终得维持平躺着动弹不得的姿势,又增加了脑后未经任何治疗的外伤因压迫而造成的疼痛。那是一种持续的剧烈疼痛。
《红灯记》中的李玉和对李奶奶说:妈,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都能对付。而我有了这次疼痛垫底,今生今世不论什么样的疼痛大约也都能对付了。
我受伤的消息是由胡琤告诉李杰信的。本来,在我车祸那个月的中旬,李杰信就会前往中国去参加中国青少年航天飞机科学实验活动的地方评审活动。促进中国科普协会成员所住的宾馆是我预定的,费用优惠的关系也是我打通的,全部手续又都锁在了我北京家中的小书桌里,而钥匙却在深圳我的病房里。为了使那次活动不受影响,我委托胡琤给李杰信打了电话。
平时爱开玩笑的胡伊那次电话开场白的幽默可把李杰信吓了一大跳。胡伊说:“平时,我向您报告的都是好消息,这次我要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一个大喘气之后,胡伊才说:“大渝出车祸了。”这种报道方式,让谁乍一听来不认为我已经死了才怪。
李杰信立刻行动起来。他的三叔当即就从台湾安排了香港的好友到深圳探望我。
三叔年轻的时候是艘远洋货轮的船长,一位性情中人。他一生未婚,还做得一手好菜。
三叔只比李杰信大十多岁而已。李杰信曾对我多次回顾过他与三叔亦长亦友的往昔。当年,李杰信还是个中学生,每当三叔离家的时候,他就坐在三叔自行车的后座上去送行,然后再独自骑车回家。李杰信曾把三叔在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二日写给他的一封信转寄给了我。三叔在信中也回顾了那段难忘的日子。他说:“过去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我骑脚踏车带你去火车站,然后你骑车回家。多少次?不重要,一次亦够温馨了。看到你考大学的执著及考中后所带给我的喜悦,到今天想起来仍旧抵得过现实生活中任何名利的快感。”
我十分喜欢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歌曲《海港之夜》,那首唱给老船长的歌。如此,一提到三叔,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幅我心中的图画:迎着晨曦清新的海风,自行车上,一位英俊潇洒的船长,驮着一个瘦瘦的大男孩,骑往海边,骑向海港。“快乐地歌唱吧,亲爱的老船长,让我们一起来歌唱。明天黎明时,亲人的蓝头巾,将在船尾飘扬。”在《海港之夜》优美又哀伤的旋律中,大男孩站在码头,望着一艘巨轮渐渐远去。这一切,曾使我对没见过面的三叔感到非常亲切。
那时三叔对我也非常友好。一九八五年我与胡伊一起拍摄《故乡行》,在上海与李杰信分手之前,因为来不及准备回赠他的礼物,于是就用手头方便的录音机录了一盘我的无伴奏清唱,有《外国名歌二百首》里的歌曲,特别是我喜欢的苏联和俄罗斯民歌,还有一首王立平的《大海啊,故乡!》。李杰信回到美国不久,我意外地收到了三叔的一封信。台北与北京还不能通邮,信是从香港寄到北京的。他在解释给我寄信的原因时说:“作此短笺,灵感是由听了大渝录音带中一首曲子: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词好,曲好,唱得更佳,很难忘!”
三叔在信中为我抄录了一首曾获得过奥斯卡金像奖的美国电影插曲的歌词: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我曾问我的妈妈:
“未来会是什么样?
我会美丽吗?或者是富有?”
妈妈回答:
“亲爱的!
将来吗?由它去!
谁能未卜先知呢?
所以,亲爱的!
把握住现在吧!”
我长大了,恋爱了,
我曾问我的心上人:
“未来会是什么样?
每天都在云彩顶端吗?”
心上人告诉我:
“亲爱的!
将来吗?由它去!
谁能未卜先知呢?
所以,亲爱的!
把握住现在吧!”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常问我:
“未来会是什么样?
我们会美丽吗?或者是富有?”
我便这样告诉他们:
“亲爱的!
将来吗?由它去!
谁能未卜先知呢?
所以,亲爱的!
把握住现在吧!”
三叔在抄录了这首歌词之后,又写给了我和李杰信一段话。他说:“词意对人生哲理之表达甚为透彻,故而赠之并愿共勉!”
李杰信曾对我说过,将来,他的家人都会对我很好。三叔的这封信,更让我相信了这一点。我觉得三叔也将会是我的一位亦长亦友的家人。
在我住院的过程中,情绪始终稳定,而支撑我乐观地度过那些时日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浓浓的人情。
躺到病床上的第二天,一位我不曾相识的中年妇女走进了我的病房。她就是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