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上,他见到了梁思成。
梁思成几天几夜没有合眼,面黄饥瘦,满脸憔悴,下巴上的胡子长长的。他站起来与志摩握手。
志摩神色庄重,没有说话。——寒暄与客套,已属多余了。
过了一会,志摩问:“老夫子……情况怎样?”
“不怎么好。”思成黯然说,“医生说,愈复的希望绝无仅有。今天一早,神智稍微清宁些,但绝对不能见客。不能让他兴奋……”
“嗯,那,我不急着见他。”志摩点点头。“起因是什么?”
“这,只恐是劳累过度吧。前些日子我离津去奉时,他身子已不很好了……”
一位看护匆匆走来,向思成点头示意,思成连忙把病房门打开。趁着他俩过去的当儿,志摩伸头从门缝向里张望,只见梁启超失神似地仰躺着,脸色焦黑,枯瘦脱形,眼中一点光泽也没有了。
志摩心中暗自一惊。
门随即无声地关上了,志摩愣愣地呆立在长廊里,两行热泪流一淌下来。
过了几十分钟,看护出来,志摩又赶紧向里张望,只见老夫子靠着在和思成说话,精神似乎略见好转……
志摩在走廊里徘徊着,不忍离去。又过了约摸半个来小时,思成出来了。
“呀,志摩,你还在这里。让你久等了,抱歉。”
“刚才我在门缝里见到一眼,像是好了点?”志摩问。
“现在躺下去了,像是要睡的样子,其实也是萎顿罢了。”
“大姐姐没有到?”
“电报是发出去了,人还未见到,怕今天下午会来。”思成拉着志摩的手,“志摩,你先请回吧,我送你下楼。”走在楼梯上,思成问: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多时没有你的音讯了。”
“刚回来。听到老夫子的消息,特地从上海赶来。”
“多谢多谢,志摩!”
“唉,思成,说这干啥!老夫子病成这样,我没有尽一尽奉待汤药的责任,已够惭愧了。”
握别思成后,志摩走出医院大门,举步上街。腊月的朔风吹得他缩紧了脖子,把衣领拉了又拉,把围巾裹得更紧。一阵风沙扑面而来,志摩赶忙闭上眼睛转头躲避,却不防撞在一个低头疾行的女子身上。
他张开眼睛一看,不由得一阵高兴,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道歉话也忘记了。
此人正是林徽音。
“你!”志摩大喊一声。
“志摩!”徽音的高兴和激动也不亚于志摩。
又是一阵风沙掐地而起,两人赶紧转过身子,志摩伸手挽住徽音。
过了一会,他们回过身来,默默地对视了一会。
“徽徽,你胖点了,气色也好;做了梁少奶奶,毕竟跟林大小姐不一样了!”
“是吗?”徽音手里捧着一束菊花,臂上挽着一个挂包,“可能是东北的高粱豆子把人吃粗了!难怪这阵子老觉着旧衣服嫌仄了呢。你呢,可好?”
“你看我,不是挺好吗?”志摩拍拍胸脯,甩甩袖子,说。
“小曼呢,她的身子好些了吗?”
“她……身子不怎么见好,总是离不开药罐……”
看到志摩眼中掠过一丝阴影,徽音赶紧掉转话头:“昨天我还在跟思成说,不出三天,志摩准来北平……”
“你的消息真灵!我回来才几天呢,你倒已经知道啦?谁告诉你的?”
“我昨天上午,碰到丁文江,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志摩回来了。”
“喔!他可能是振声说的。”
“当时我心里顿时生了一阵怨,为什么这消息人家知道得比我早?”
志摩看着徽音的眼睛。“没顾上马上给你写信,真对不起!”徽音把头一甩。“不说这罢。”
冷场了。
志摩心头暖融融的。
过了一会,他说:“刚过门不久,就要尽媳妇的孝道了,也真难为了你。”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当然,当然。”
“你见过老夫子了?”
“思成说,医生禁止见客,我只在门缝里张了他两眼。”
徽音点点头。“你现在去哪儿?”
“我想到蹇老那儿去谈谈。老夫子这模样……不是我心狠。
不能不叫人朝最坏处打算……凡事有备无患,有些事情,早点考虑到比较好……”
“这倒也是的。”
志摩挽了徽音朝医院走。
“你不去啦?”
“我陪你一会,再到医院去聊聊吧,蹇老那儿下午去也不迟。”
走在协和医院的园子里,徽音问:“这次,去伦敦了吗?”
“怎么会不去!”志摩提到伦敦,浑身劲儿都上来了,“狄更生先生还要我代他向你:一,为宗孟伯致悼;二,为你新婚致贺;三,向思成和你致候呢!”
“喔!狄更生先生!真想再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