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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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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云游 第三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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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

    “你还爱着她?”小曼仰起头,直视志摩的眼睛。

    “爱过。”志摩坦然回答。

    “我问现在。”

    “现在……我爱的是你小龙。”

    “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拒绝了我。”

    “啊,她这么高傲!”

    “不,她并不高傲。”’

    “那为什么?”

    “她对我很好。我们很亲近。但是,她明确告诉我,她对我的一切感情都不同于情爱。”

    “嗯……那,这位‘双栝老人’的女公子倒是一位莫测高深的小姐……当时,你痛苦吗?”

    “是的,我痛苦。我很痛苦。但是,这种痛苦不久就平静了。”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因为,我对她的感情……总的来说,是倾向于纯精神的;因此,不能结合,并不妨碍这种感情的存在和发展,所以这种痛苦并不持久。不像我对你的爱,是全身心的,如果不能完全地得到你,我就会抑郁或者发狂而死……”

    小曼感动地投入了志摩的怀抱。“摩,你对我这样坦率诚实,使我满心欢喜!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过了一会,小曼推开志摩,理理头发,说:“我来找相片。我要挑一张最好的送给她。你代表我俩给她写回信吧。”

    “我和你一起挑。信晚上再写。”

    他们马上兴致勃勃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纸盒,将满盒的近影往床上一倾,逐张逐张端详起来。其中,有他辆在北海董事会订婚时照的,有去年出游时照的,有在婚礼上照的……突然,小曼手执一张相片,凝视良久,神色豁然了。

    “曼,你怎么了?见到什么让你不舒服啦?”

    小曼默默地把手中的相片递给志摩。

    志摩接过来一看,脸容马上也肃然了。

    这是去年八月间他们与林宗孟一起在北京畅游瀛台宫湖时照的相片。只见四十九岁的“双括老人”坐在船头,莞尔而笑;其开朗,其爽然,其欣悦。简直像一个青年。志摩坐在船尾,手执一桨,也在大笑。小曼居中,一手扶舷,另一手放在宗孟先生的膝上,恰似一对父女。——然而,事隔仅仅半年,宗孟先生意在东北新民屯张作霖、郭松龄间的战火中不幸惨死了。

    志摩征征的;小曼眼圈儿红了。

    “徽音信上说,她已经读到你那篇悼念文章了。”

    “是的。没等发表,我就把底稿誉了一份寄给她。”

    小曼又说:“这么一个永远年轻的长辈,竟不得天年……”

    志摩哑着嗓子沉痛地说:“真是不幸而中了他自己的诗句:

    “万种风情无边着,了愿白发葬华颠’。唉,人生啊!”

    “老人家去年替我写的那幅苏东坡诗,你放在哪儿了?这,已成了最后的遗墨了,一定要好好珍藏起来。”

    “我已经裱好了,这次没顾上带来。”

    “以后设法拿回来,就挂在这房间里吧。常常见着,也犹如见到他本人一般……”

    (四)

    秋水盈涨,弯曲的河面上时有小船划来,船女喊着:“开锅热老菱,滚热沸烫!”

    沿河小楼后窗推开了。一对年轻夫妇,靠着窗槛,把零钱放在竹篮里吊下去,提上来的是半篮又甜又粉的熟老菱。

    老菱倒在桌上,两人抢大的吃,喧闹一片。

    “真好吃,北京怎么也吃不到。”小曼的嘴塞得满满的,唔唔地说,“北方的栗子虽然也好吃,但没有它这般清香味。”

    “我一直说江南胜于燕北嘛。”

    志摩喜爱自己的家乡。这里,山清水秀,有寺庙,有佛塔,有池塘,有乡俗的市集,有淳朴的乡亲,有牵系着自己儿时珍贵记忆的一切。走几步,便可看到气势雄伟的海潮;一抬腿,就到了杭州。

    春秋四季,晨昏两时,不同辰光下的西湖姿色,他都领略欣赏过,还真有点白乐天、苏东坡的福份呢。

    他和小曼相爱时,两人都不止一次设想、憧憬:一旦结合,就归守乡田,过隐居的生活,将尘世的烦恼、喧嚣扔得远远的。同时,志摩的父亲同意他与小曼的婚事的条件之一便是;新婚夫妇必须回硖石生活。现在,既遵从了父命,又实现了理想;居住在新宅的东楼,有花园,有浴室,有露台;房内全新的家具,两只英国式的对床,新颖而别致;新宅既有传统的飞檐翘角,又有西洋的五色玻璃长窗,现代的物质享受,乡镇的风味情调,融成了古典而又浪漫的幸福,他们陶醉了。

    每天东方尚未启明,志摩就被幸福摇醒了。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还在梦乡的小曼,独自推门出去,到山野里乱走乱逛,回来总带一大棒沾着朝露的野花,插在小曼床边的一只花瓶里。

    她感谢他每天早晨就送给她这样常新常鲜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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